他在血水中睁开眼睛。
被迫和尸体睡一个浴缸的戾气在此时爆发出来,他象征性地蹬了两下腿进行挣扎,然后眼珠微动,眼角微微上挑的弧度终于在失去了一贯的从容后,显示出一丝狠厉来。
手里的斧头划出血浪,先是砸在叶明尸体身上,水浪形成了非常大的阻力,虞幸丝毫没有停顿,又顺着水浪的惯性,重新砍去。
这一次。
摧枯拉朽。
斧头深深嵌入叶明尸体的体内,按照常理,对于尸体来说再添一道伤口并不算什么,但这具尸体不一样,它畏惧着这把斧头。
被砍中的第一下,尸体就放开了虞幸的脖子,虞幸立刻撑起身浮上水面,佯装缺氧到极致的眩晕,狠狠呼吸着,手里却继续狠狠对尸体招呼下去,一直砍到血水更加浓郁,尸体沉入水中再也看不见才罢休。
他的眼睛比以往更黑更沉,其中隐隐的怒气仍然没有发泄完,半跪坐在浴缸里,赤着的上身布满了血水,顺着肌理往下流淌,手中的斧头更是狰狞,半没入水中。
窗外又一道闪电劈过,炸雷惊响,电缆应声而断,整个房子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只在那一瞬照亮了他的脸。
光芒转瞬即逝。
黑暗中,虞幸听见自己呼吸粗重,带着陌生又久违的危险感,宣告着曾经的那只怪物有复苏迹象。
他抿唇低头,手上一松,斧头被他扔进水里,主动收敛起心中不该有的负面情绪,呼吸渐渐平稳。
浴室外,躁动的响声隐隐传来,他听见了叶明和叶婷高声说话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哒哒传来,好像是叶明敲了敲门,问道:“叶勤,还好吗?”
虞幸俯下身摸了摸,因为黑暗的遮掩,水里已经没了尸体和斧头的踪迹,就连水温也渐渐回升,变得温热。
那股粘稠感同样消失无踪,对血液过于熟悉的虞幸知道,现在的浴缸里又是正常的水了,包括他身上,一点血腥味都闻不到。
他提声回道:“我还好,差不多洗好了,马上就出来。”
“二哥,你小心点别滑到了,太黑了。”叶婷紧跟着在门外说。
“放心。”虞幸最后回了一句,听着那两人在外面商量是继续用手电筒还是把蜡烛翻出来点上。
他趁暗走出浴缸,拉开帘子,找到了被他遗忘在衣服边的毛巾,面无表情地擦干了身体,套上衣物,毛巾就盖在湿漉漉的头发上,随意擦拭两下,打开门。
门外已经没了叶明和叶婷的身影,一道光束从叶明房间里传来,那束光左照右照,是不是就照到了外面。
叶婷正在问:“你把蜡烛放哪里去了?”
虞幸轻声走过去,倚在门上,看兄妹两人跪在床边往床下掏东西的样子。
光束的来源在叶明手里——一支老式手电。
他拉出一个盒子,借着手电光打开看了看,又失望地放了回去:“很久没用蜡烛了,我怎么知道它在哪,不过肯定在这附近……”
虞幸打量着叶明消瘦的身影,在大多数时候,他都很象一个正常的兄长,无论是车玻璃里的脸还是浴室的尸体,好像都和他产生了一种严重的割裂感。
叶婷在此时注意到了虞幸,她眼睛一亮:“你出来了?呜呜,我都好担心你一个在浴室会害怕。”
她说着爬起来,跑了几步抱住虞幸一只胳膊,属于“活人”的正常体温隔着衣服传到虞幸皮肤上。
叶明:“……明明是你自己怕。”
虞幸扯扯嘴角,敷衍出一个反正也看不见的笑容,揉了揉叶婷头发:“别怕,哥哥在这。”
十四岁左右的小女孩怕黑再正常不过了。
“不知道要停电到什么时候。”叶明嘀咕着,终于找到了一盒蜡烛,他把烛台放好,用火柴点燃了蜡烛,拿在手里,一抹幽光在房间里亮起。
直到烛蜡开始滴落,叶明倾斜蜡烛,把烛泪滴到烛台表面,再将蜡烛立在烛台上。
“我刚才好像透过窗户看见闪电把电缆劈坏了,想等来电的话,估计要等明天修理工来修。”虞幸道。
电线杆就矗立在房子不远处,透过浴室的窗户正好能看见,虞幸只隐约瞧见闪电劈落的时候,一截东西滋着火花往下掉落。
“啊?会不会着火啊?”叶婷有点担心。
叶明沉吟两秒,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对,我得去外面检查一下,你们待在家里,我一会儿就回来。”
“雨这么大,不要触电啊。”虞幸提醒道。
“我会小心,其实电缆旁边都有保护措施,隔出了一大块空地,基本不可能碰到植物烧起来,我就是去看看,以防万一。”叶明带着手电离开了,只剩下虞幸和叶婷在烛光中幽幽对视。
虞幸发现,在昏暗的环境中,叶婷的眼睛亮得吓人。
叶婷轻声道:“二哥,我怕黑。”
他眸中思绪一闪而过,带着玩笑的语气反问:“这么胆小啊,那怎么还敢玩恐怖游戏呢?”
“……那不一样。”叶婷辩驳一句,然后用那双明亮的眼睛望着虞幸,情绪不明,有重复了一遍,“二哥,我怕黑。”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让我待在黑暗里好吗?任何时候。”
“……”
虞幸望着她,记住了这句话,也放轻了声音:“好。”
……
断掉的电缆最终没有造成任何事故,叶明很快回来了,即便打了伞,身上还是被淋湿了一小块。
他叹息倒霉,又多点了只蜡烛,便带到浴室去洗漱了。
等轮到叶婷,她说反正今天也没有出汗,明天白天再洗,就霸占了最长最亮的一根蜡烛,带回自己房间倒头睡觉去了。
虞幸也得以回到自己的房间,将烛台摆在书桌上,翻了翻书桌里放的书籍。
大部分都是和学习有关的书,他主要是想找找有没有日记,毕竟恐怖游戏的主角最喜欢写日记了。
可惜,叶勤严格上来说算不上恐怖游戏主角,心中除了学习只有学习,并不会去写略显矫情的日记来抒发自己每天那些细腻的感受。
虞幸没找到想看的,无趣地啧了一声,收拾好各类辅导书,又翻看了一下课程表之类的日常信息。
等半湿的头发彻底干掉,他才躺到床上,把自己的头陷进柔软的枕头里,盯着天花板发呆。
又是尸体又是停电的,睡意再一次被吓没了,这次没得很彻底,从他手持斧头开始,他就完全进入清醒状态。
所以现在,他可能得重新酝酿一下才能入睡了。
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虞幸开始思考夜明尸体和斧头代表着什么。
如果说把这个世界分成表里两种,叶明、叶婷和于惋,甚至他自己,都有里世界已经死亡的恐怖一面,那当然里世界才是更加真实的,现在他所看到的平静生活,或许只是一个假象,一个纷杂无序的梦境。
他是暂时这样比喻,但有一个问题是几乎所有推演共通的,那就是这个推演的主体,究竟是谁?或者说,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