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如今的你觉得自己身为何物?你又觉得这件事,还重要么?”
卯月君端着茶杯。她望着杯子,无力的花儿在杯中默默漂着。
“我想,我可以同时是人与妖怪,又可以二者皆非。但不论如何,我不会是单纯的人,也不会是单纯的妖。这并非是由我自身决定的……木染雁来·叶月君,就曾用那被毁了的妖刀剥去凡骨。我也有过无数个机会,无数个没那么血腥而无助的机会——可以蜕变为彻彻底底的妖怪。但我并不打算做出这个选择。不是说我觉得现在有多好,而是我认为就算做了什么,也不会变得更好。我已经对那些非议与嘲笑充耳不闻,没有谁能影响我,我便是我自己。我也知道,我终究不会成为纯粹的人。人成为妖怪的过程,被称为妖变,而妖变绝无逆转的可能。我不知生来就是半妖的我究竟有没有这种可能,我也可以去探索,但……”
卯月君不说话。她在等泷邈的陈述走向尾声。
“但我终归不会成为人类,纯粹的人类。形式上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心,这是您与其他朋友都曾告诉我的道理。但我很清楚,人之所以为人,有太多的原因……但凡体验过成为其他什么的感觉,一切都是回不去的。”
“唔,你是这样想的啊。”卯月君点点头,“不算太坏。”
泷邈降低了声音:“您不会……觉得失望吗?做了这么多努力,我如今却——”
“不,怎么会呢?”她放下杯子,凝视着泷邈的眼睛说,“我当初对他们说,愿意亲自带着你,就不曾说什么让你成为真正的人……这样的话。我过去就说,重要的是你的想法,现在亦是如此。如今你说的这番话,不正是自己的所思所想吗?这一切不都是值得的么?”
“……谢谢。”
“不必道谢。我只是……带着你罢了。六道无常非人非妖,非鬼非神。以我们的视角与立场带着你,对你而言一定有好处——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我之前不也说过,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做六道无常吗?”
泷邈摇了摇沉重的头,说:“您别再开这种玩笑了。说起来……我原本想对您说的,应该是如月君的事才对。”
“我记得。但你方才说的这些话,已经让我猜到了你的想法。”
“是吗?”泷邈并没有意识到。
“嗯。你一定觉得,如月君若由非己之物还原肉身,便不再是原来的她了。哪怕她的意识得以回归,也与以往的她大不相同。”
“唔,呃……是,但也不全是。”泷邈试图解释着,“我想这个过程不够安全,不能保证醒来的她真的是如月君。一方面,我知她本就是……由尸体凝聚了无数自发的、涣散的意识成型,并慢慢凝聚出了自我的人格。现在,她的躯体被打散重组,还掺了杂物,她……”
卯月君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泷邈能读出这层意思。她头上的花儿还很鲜艳,但不少花瓣已经脱落了。落在桌面上、地上的花瓣,脱离了灵力的供给很快就枯萎了。它们就那样蜷缩起来,看上去十分可怜。
“你说了那么多深邃的事,担忧的却是技术上的、浅显的东西。这是不是说明,你也在隐隐担忧着别的什么?”
“她的肉身终归是人类——可未来还是吗?她还能以人的立场……”
泷邈没有再说下去。
卯月君以沉默回应。她嘴角那浅浅的温柔的笑依然还在,但在泷邈的眼中,这显得有些勉强。他知道,出此下策实在是情非得已,这些正直的无常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冒这个险。可他们属实是没办法了,如月君的一部分已经销毁,一部分根本不在人间。就连在人间的一小部分,也葬身兽腹或是到了永远无法寻回的地方。不如说现在能凑出一半来,已是奇迹。
该死的妄语!
“我不想说那些空话……那些,只让你我相信她的空话。为何你、孔令公子与百骸主会在此处?连霜月君也不远万里地要回来……这不仅是情怀,还有——防止意外的发生。如月君在意识觉醒之初,也是个只会伤人伤己的疯子,我们要避免这场悲剧再度发生。”
“怎么做?控制她?消灭她?”泷邈心中所猜想的部分得以落实时,仍然有些激动,“这算不算……算不算那位大人禁止的——创造生命?然后,还要销毁?”
卯月君没有给出答案,但她回应了上一个话题:
“不论她是否是人类的立场……六道无常中,不也有一位妖怪吗?”
“可——”
泷邈所忧虑的另一件事,又要得以落实了。
那位妖怪的种种恶行——奈落至底之主都不曾降下惩罚。
甚至说是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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