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弦就这样被说服了——尽管她仍有所顾虑,但她已经明白了师父的用意。她想,清盏的幸福便是她自己的幸福。倘若今后那小子待她不好,自己也有个照应。
只是……他们终归有自己的生活。清弦很明白。若她放手,她这本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就要永久地割裂了。不是简单地说有血缘在,这一切就无关紧要。岁月会让人改变许多,她实在没有勇气去赌。可到了这一步,她还能做什么呢?她只能在两人成亲前多留心些,多叮嘱些。
他们当真成婚,那这戏楼便开不下去。道理很简单——青年必须离开这里,否则迟早有一天要被本家的人找上门来,到时候就不是什么说情情爱爱就能解决的事了。这一点,清盏心知肚明。但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深了,青年承认自己实在无法狠下心来,为了她们的事业说走就走。戏楼的人呢,都是被善意灌溉至今,他们也由衷地希望清盏能与自己所爱的人共度余生。因他们曾在戏楼工作,也算得上“有头有脸”,不少人都在大户人家私下找好了活,并在某日一起告诉两位老板娘。二人感动到几乎心痛的地步——就连清弦也以为,自打她走上杀手那条路,她就没想着再感受到人间的温度。那位青年与清盏的事没能触动她,而戏楼的大家却令她重新拥有这种感受。
她终于亲口对那二人说,你们或许,是该在一起了。
那是个良辰吉日,婚礼算不上大张旗鼓,但街坊也十分热闹,毕竟大家已经期待太久。楼内楼外敲锣打鼓,四处都是欢声笑语。看着那青年与清盏脸上都洋溢着如出一辙的温暖的笑,那一刻,清弦竟觉得很不真实。
人间的热闹都与她无关,她什么也听不到。
她本习惯了这般寂静,习惯了很多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她只能感到地面与空气的震颤,她对这一切十分敏感。但一想到,正是这些震颤本身,将人们的情绪堆叠成汹涌的浪潮,她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她本可以感同身受,但当二人饮下交杯之酒时,她只觉得自己有种被一分为二的疼痛与落寞。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极月君是对的。来人间一趟,生活已足够不易。若有能被称之为幸福的东西,就算前途未卜,也该牢牢抓住。
那天极月君也在,他平等地注意到两位徒弟的状态。清盏这边无须担心,反倒是清弦这里他十分在意。当晚,两人又沟通许久。极月君问她什么打算,有没有继续经营戏楼的想法,清弦坦诚地说没有。毕竟大多数人都找好了下家,不可能重新雇人,而《破空杀夜舞》也不是她一个人就能演成的。何况,另一个人换谁也跟不上她的节奏。
两位姐妹,一个成家立业,一个游历天涯。故事说到这儿,似乎也完美地落幕了。
但没有。
否则,也不会有如今的叶雪词——如今站在这场故事之中纵观一切的叶雪词。
有仇人最终还是找上门来……但不是她爱人的仇人,还是她自己的。青年说是要将那天夜里云清盏写下的纸烧掉,却被一位戏楼的常客看见。他说自己极喜欢那隽秀的蝇头小字,想花大价钱买。那青年很犹豫,因为他觉得这些内容不该让人看到。但这位客人开了个十分诱人的价格——这对青年的诱惑是很大的。他很缺钱,要攒很久才能给心爱的人买个好点儿的首饰。但两位老板娘经营至今,收入相较之下算得上十分可观。落差一大,有时难免令人不安,何况大环境下还是男主外、女主内的,他并不习惯反过来。更何况,他从小到大都在家中养尊处优,虽说不争家产了,可想重回那段岁月的花钱的能力,这样的心并未安定。
他想着,反正他们可以去很远的地方,远到谁也不会来干涉的地方。但他还是低估了情报流通的力量。她们在这里安居乐业的消息,很快被以前受害者的眷亲知晓,并密切地追踪她们的情况。云清弦是四处走动的,江湖上很难打听到她的下落,但清盏就没那么幸运。
最终留给她和极月君的,只有两具冰冷的尸体。
极月君极力阻拦了清弦复仇的冲动,他知道这样报复下去将永无宁日。清弦认定有他一份责任,否则清盏也不会沦落至此。她更恨自己,恨自己为何要动摇,恨自己为何不坚持。她最终“信守”了极月君不去报复的承诺,一人消失在江湖中不知去向,连六道无常都无法再打听她的下落。
极月君则替爱徒们担下这一切。
他那双仅剩白骨的手,又多了层厚重的血痕。
这便是他道歉的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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