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侧耳而说,但声音清朗,不大不小,恰恰为锦衣府中几位千户闻知,无不心头一凛。

  尤其是那少年一手执着出鞘的天子剑,一手扶着陆同知的肩头,这一幕委实有些笑里藏刀的诡悚之感。

  心头不由浮现八个字,温言在口,利剑在手。

  陆敬尧肩头被按着,心头剧震,一张脸又是愤怒又是屈辱,但余光中被天子剑的耀目金光照着,而听着耳畔的温言软语,心头更是涌出阵阵自己都说不出的恐惧,道:“天使,卑职绝无此事!”

  贾珩轻声道:“陆同知,东虏肆虐北疆,圣上现在正为边事烦扰,几乎废寝忘食,现在东城帮派为恶汹汹,又闹的满城风雨,甚至连锦衣府中都有为之暗通款曲者,本官受皇恩浩荡,督办此案,分解圣上之忧,这才来锦衣府求援,说来说去,本官也是为了皇差。”

  说到最后,拍了拍陆敬尧的肩头,道:“所以,陆大人你……你要顾全大局啊。”

  这一席绵里藏针,有理有节的话,说的不管是陆敬尧还是纪英田,都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他们身为天子鹰犬爪牙,如是不为圣上分忧,不能顾全大局,那就执天子剑,扫灭之!

  “卑职……”陆敬尧已经是满头大汗,他自是听出这平静语气中的杀机暗藏,心头又恨又惧,低声道:“卑职遵命。”

  贾珩起身,神色冷冽说道:“陆同知,纪同知,几位千户大人,都起来吧,尔等怨恨也好,不服也罢,不管是想找回场子,还是想报复本官的,也要等这次差事办好!现在本官执天子剑,督办此案,命令锦衣府,必须予以情报协助,哪个该敷衍塞责,暗中坏事,纵然本官饶了他,本官手中的天子剑,也饶不得他!”

  说到最后,已是疾言厉色,杀气腾腾。

  下方陆敬尧、纪英田等心头剧颤,讷讷不敢应。

  伴随着话音方落,长剑还鞘,一声清越的水龙之吟响彻在庭院中,然虽是回鞘,但藏于剑鞘的杀气却比之出剑更盛三分。

  蔡权、董迁二人此刻昂首挺胸,一脸与有荣焉,身后的谢再义也是虎目精光四射而出,心道,只有这样刚强果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才有资格做他的上官。

  大丈夫当如是!

  曲朗以及身后几位锦衣卫,也是看着那昂然而立的少年。

  心头不约而同生出一念,皇权特许,先斩后奏,操生杀予夺之权,无惧毁谤加身,这才是锦衣卫!

  “都起来,入官厅叙话。”贾珩一撩大氅,向着官厅而去。

  他现在之所以敢如此行事,还是那句话,他带天子剑,如同天子亲临。

  当然,他也不能胡来,分寸这个东西,虽然没有人给他说,但他要比谁都清楚。

  宫门之前,削齐王奴仆一耳,他连半根头发都不碰齐王,这是分寸。

  五城兵马司中,剑横裘良其颈,剑入半寸,见血即顿,这也是分寸。

  锦衣府中,威吓锦衣府一众锦衣,着其跪下,抚肩“温言安抚”,同样是分寸。

  如果以为拿了尚方宝剑,就可以为所欲为,想杀谁就杀谁,那只不过是擅杀毛文龙的圆嘟嘟,来日,难免菜市口上,渔网加身,难逃凌迟之刑。

  “想要随心所欲的运用权力,就要知道权力的边界,否则,用少了,就成了庸碌无能,用多了,就成了跋扈专权,多少帝王甚至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不知道自己手中掌握多少权力,而为臣下所轻视、欺瞒,他们滥用权力,长此以往,同样为臣下所轻蔑、鄙夷……故,帝王之术,因人而授官,徇名而责实,操生杀之柄,课群臣之能也。”

  贾珩压下心头的思绪,在蔡权以及曲朗二人的扈从下,面色冷峻,举步迈入官厅,而身后的锦衣府同知、千户也是紧随其后。

  官厅之中,贾珩坐在条案之后,将天子剑放在案上,目光逡巡过下方一众锦衣卫。

  “诸君都是锦衣府中的栋梁之才,被圣上视为屏卫帝阙的鹰犬爪牙,本官也敬佩诸位之能,现在东城江湖帮派肆虐,诸君当有良策教我?”

  下方一众锦衣千户都是面面相觑,无人敢应答,只是看着陆、纪二位指挥同知。

  贾珩见官厅中人一言不发,就是冷笑了一声,道:“这就是天子亲军,内斗胸藏百计,制敌全无一策!怪不得容东城三河帮等人肆虐为祸,长达数年之久!连卫里的指挥使都因罪去职……”

  就在这时,下方一个面容沉毅,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千户,抬头,拱手道:“大人,还请收回此言!”

  贾珩轻笑了下,道:“倒是出了一个英雄好汉,你来说。”

  那千户硬着头皮,拱手道:“东城之三河帮从组建、壮大,皆在我锦衣密切监视之下,经历司中探事汇总成册,一应俱全,曲副千户所带走之簿册,大人已尽做阅览,何轻视我天子亲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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