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珩只当没有听见这一险恶的建议,问道:“内里可有盐商赊欠、挪用的银款明细?”
郭绍年轻笑了下,说道:“每一项都很详细,有的归还上了,有的没有归还,彼等需要营运盐业,每年定额缴税,也不好将人往死处逼迫不是。”
贾珩默然了片刻,一时无言。
不得不说,这位会稽驸马说的在理,在盐商包税制的大环境下,朝廷本来就允许扬州盐务总商向盐运司赊借银两,以供营运。
而且,因为隆治帝南巡,盐商在大量捐输报效以后,手里也缺着做生意的现银,那么从盐运司支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甚至,本身就可能是盐运司挪借给盐商一部分银子,打着捐输报效的名义,供隆治帝开销。
问题,扬州盐商又得了隆治帝的官衔封赏。
就是一笔烂账!
只能挑选一些并未用到上皇南巡的数额进行清查,让剩下的四大总商归还。
贾珩心头难免涌起此念,打量着六个箱子,摆了摆手,身后捉刀侍立的锦衣百户李述,与外间等候的一众锦衣府卫抬起箱子,向着外间而去。
郭绍年道:“这里其实还有一笔账目,不过是老朽的汇总,这s是h老朽赋闲在家时,闲来无事筹算而来,其中载有扬州盐商实际赊欠了两淮都运司多少款项,永宁伯可以参照一番。”
贾珩闻言,目光幽深几许,定定地看向郭绍年,问道:“郭老先生,账簿现在何处?”
这个郭绍年,似乎早在十几年前,就预判到这一幕会发生,提前有所准备。
不知为何,忽而心头浮起前世一幕。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狡兔死,良弓藏,我之后,君复殇,一曲广陵散,再奏待芸娘?
嗯,全剧前半部最大的逼,都让沉一石装完了。
不过,恰恰是隆治帝六次南巡,劳民伤财,崇尚奢华,才有今日两淮盐税入不敷出,日暮途穷。
而晋阳和他重整盐务,他也算是驸马……
嗯,这般想就有些不吉利,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隆治帝是为个人享乐,而崇平帝是为了大汉社稷,焉能相提并论?
郭绍年抬眸看向那管家,吩咐道:“去宜心居,从靠墙的床榻那边儿,从暗格中将那本账簿取将出来。”
“是,老爷。”管家闻言,目中也有几分惊讶之色流露,显然不知郭绍年什么时候记下的这笔账簿,不过也没有多说其他,应命而去。
贾珩面色沉静如渊,一言不发,而就在这样的沉默气氛中,对面的郭绍年忽而问道:“永宁伯上次去河南平乱,听说咸宁也随行去了河南?”
论起辈分来,咸宁公主应该唤郭绍年一声姑父。
贾珩面色微顿,抬眸看向郭绍年,道:“当时,宋四国舅在河南开封,公主殿下随行前往。”
“永宁伯为当世俊彦,年纪轻轻已为军机枢密,前途不可限量。”郭绍年默然片刻,忽而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贾珩面色微顿,却几乎是一下子听懂其中之意。
这是一种羡慕、不甘,羡慕他的际遇,不甘自己的命运。
当年的郭绍年想来也以为自己能够成为宰相,但尚了公主,这辈子就别想了。
再结合当时同年后为宰执,心里肯定是有所不甘的。
贾珩目光沉静如渊,徐徐说道:“只是时势使然罢了。”
历史的选择,这句话在嘴边儿,却没有说出口,说了…就僭越了。
过了一会儿,郭府管家将账簿递送而来,郭绍年使了个眼色,郭府管家来到贾珩近前,道:“永宁伯。”
贾珩点了点头,接过一个锦匣,道:“郭老先生,如无他事,在下告辞了。”
说着,在郭绍年的相送之下,出了郭府,看向押的满满一车的账簿,又看向手中的锦匣。
陈潇近前而来,问道:“拿到了?”
少女一身千户的银白色飞鱼服,腰间按着一把绣春刀,虽无梅花内卫大阁领的既视感,但也有几分如燕的英丽清姿,飒爽干练。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的楼阁屋檐,目光在蜿蜒起伏如龙的屋嵴,说道:“问着宫里不好问,拿到手里的这份,也已是极限了。”
知道扬州盐商的拖欠税银数额,也就可以向汪、江、萧、黄四家讨要,之后的桉子就不宜再往下查了。
为尊者讳,从晋阳那边儿算起,太上皇怎么说也是他的岳父。
另外一边儿,郭府当中,郭绍年坐了一会儿,放下茶盅,面色微顿。
“老爷。”管家面色担忧,问道。
“准备笔墨。”郭绍年面色幽幽,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他要写一封请罪奏疏呈送给当今圣上。
就在这时,方才那小童进得厅中,唤道:“爷爷,还去钓鱼呀。”
郭绍年笑了笑,道:“等爷爷忙完再钓鱼,给你钓一条大鲤鱼,那么长的鱼,熬个全鱼汤,好不好?”
说着,比划了个长度,目光慈和。
小童撇了撇嘴,乌熘熘的眼睛中见着稚气的思索,道:“爷爷平常不是说,鲤鱼身上有龙血,不能钓吗?”
郭绍年抱起小童,笑道:“是啊,先随爷爷去书房,咱们先去钓龙。”
“是钓鱼。”小童笑着纠正,正是换牙的年纪,奶声奶气的声音就有些漏风。
就在爷孙两人前往书房之时,贾珩这边儿也骑着马随着陈潇,返回苏州府的林宅。
林宅
贾珩让锦衣府经历司的书吏去封存账簿,自己则是拿着锦匣来到书房,准备取出簿册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