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太妃坐在一张铺就着竹凉席的罗汉床上,那张保养得当的白净面容上,忧心忡忡,口中唉声叹气不停。
下首绣墩上坐着的理国公府太夫人孙氏以及儿媳,以及缮国公之孙石光珠的母亲郭氏,修国公家侯孝康的母亲胡氏,治国公马魁的母亲周氏,几个身穿绫罗绸缎,挂金戴银的妇人,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自昨日群臣从含元殿散朝后,整个神京城开始传扬起南安郡王领大军在西北粮道遭遇被断一事,一大清早儿,几人来到南安郡王府上,寻找南安太妃叙话拿主意。
南安王妃罗氏轻声说道:“太妃也不必太过忧心了,王爷他此行西北带着十万大军,兵马雄壮,纵然一时有险,也能履险如夷的。”
“是啊,太妃,这打仗可不就是这样,听着险象环生的,但最终还是能打赢的。”侯孝康之母胡氏道。
柳芳之母孙氏愤然道:“要老身说,就是那姓贾的存心搞鬼,不然烨儿带着红夷大炮去西北,早就打赢了,也不会拖到现在这个时候。”
石光珠母亲郭氏道:“是啊,现在粮道断绝,那贾家要占很大的责任。”
孙氏的儿媳妇儿以及郭氏的儿媳妇儿也纷纷附和说道。
就在一众妇人附和说着时,厅堂之外传来嬷嬷惊慌失措的声音:“老太太,大事不好了,出事儿了。”
南安太妃起得身来,喝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宫里太后娘娘派人来了。”那嬷嬷回道。
话音方落,一个年长一些的女官,在几个宫女的陪同下举步迈入厅堂,刚刚立定,就冷声开口道:
“南安太妃,太后娘娘有召。”
来人其实南安太妃也认识,只是相比往日的笑脸相迎,此刻的女官容色淡漠,眼角皱纹深深的眼窝中,眸光冷意涌动。
南安太妃问道:“赵昭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着,给一旁的嬷嬷使着眼色,那嬷嬷刚要拿着银票近前,却见那赵昭仪目光凌厉几分,开口道:“南安王爷在西北全军覆没,陛下闻听西北败报,为之吐血晕厥,太妃还是随奴婢去一趟宫里吧。”
南安太妃:“……”
烨儿全军覆没?这…这怎么可能?她一定是听错了!
柳芳的母亲孙氏也神色微变,急声道:“柳芳,我们家柳芳呢?”
胡氏、郭氏以及几个年轻妇人同样惊讶地看向那女官,目中满是难以置信。
“全军覆没,理国公家的既然也领兵从征,自然已在其列。”赵昭仪皱了皱眉,冷冷说道。
孙氏闻言,只觉眼前一黑,手足冰凉,一旁的儿媳儿唐氏连忙扶住,但后者脸色难看犹有过之。
石光珠之母郭氏同样好不到哪里去,身形颤抖,打着哆嗦,儿媳田氏上前搀扶着。
南安太妃此刻神情颓然,目光怔怔。
“走吧。”赵昭仪催促道。
就在南安郡王府邸之中为之愁云惨淡之时,坐落宁荣街的荣国府,荣庆堂中则是说笑声不停。
贾母正在与刘姥姥说话,毕竟太闷了一些,贾母唤了林之孝家的,托人从城外唤了刘姥姥过来解闷儿。
此刻刘姥姥向贾母叙说着庄田上的趣事,贾母听得入神。
刘姥姥道:“那一年,我们中了两亩瓜,瓜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还以为是人过来偷瓜。”
王夫人也起了一丝兴致,问道:“这下面也有偷瓜的吗?”
薛姨妈笑道:“乡下缺衣少穿的,什么不偷着。”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进得厅堂,说道:“老太太,二老爷回来了。”
贾政作为通政司通政,这两天可没没少忙碌,随着南安昨日陷入危机,京中科道言官献言献策者众多,纷纷向通政司递交奏疏。
昨日恰逢贾政值衙,索性宿在衙门,到了近晌方归。
贾母道:“快请政儿过来。”
少顷,贾政一身绯色官袍,进入厅堂,方正白净的面上见着悲戚之色,先朝贾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儿子见过母亲。”
“政儿,怎么愁眉不展的?”贾母诧异问道。
王夫人与薛姨妈也都好奇的看向贾政。
贾政道:“母亲有所不知,南安王爷领兵去了西北,遭逢大败,全军覆没了,宫中为这事儿气的不轻。”
贾母闻言,心头大惊,在罗汉床上坐直了几分,问道:“这前不久南安太妃还过来说,西北连连大胜,要不了多久,南安家就能班师回朝了。”
贾政摇了摇头,说道:“母亲,鞑子前不久劫了大军的粮道,断了后路,征西大军陷入大败。”
薛姨妈闻言,白净面容上现出一抹惊色。
那个嘚瑟不停的南安家,在西北打输了战事?
王夫人攥紧了佛珠,目中则是惊疑不定。
贾母皱眉说道:“这十万大军,一场大败,可如何是好?那朝廷是怎么拿主意的?珩哥儿?他现在去了江南,也不好领兵去打仗了吧?”
贾政道:“母亲,刚刚宫中传来了消息,已经派人南下召子钰回京了。”
薛姨妈:“……”
这岂不是说,兵事仍是须臾离不开珩哥儿,前个儿那孙氏的儿媳妇儿私下还说,这是宫里不打算用着珩哥儿的意思。
当初珩哥儿说等再有了战功,就娶着她家宝姑娘为正妻,许这是一次机会?
至于贾珩会不会失手,薛姨妈心底就没有这个选项。
在过往的几年中,不仅是大汉群臣,就连在后堂的薛姨妈都知道,将兵马交给贾珩等于捷音。
王夫人则是攥紧了手中的佛珠,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
这几天南安太妃的趾高气扬,王夫人未尝不觉得反感。
贾母默然片刻,感慨道:“珩哥儿才去江南,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其实心底隐隐有些窃喜,但毕竟人老成精,面上神色不现分毫,反而叹道:“宫里现在可还好一些?”
“太医已经过去了,宫里应该无大碍。”贾政叙道。
贾母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其他。
……
……
千里之外的金陵,锦衣府——
正是江南烟雨时节,天空灰蒙蒙的,阴云翻涌,时而一只只雨燕飞过廊檐之下,停靠在房梁之上,以尖喙梳羽。
贾珩坐在南京锦衣府镇抚司衙堂的条案之后,身后的铜雕浮饰在暗影烛火的映照下,愈见明暗幽沉。
蟒服少年手里拿着一份麻黄色封皮的卷宗,将目光从密密麻麻的小楷上抽离,转眸看向一旁身穿飞鱼服的刘积贤,问道:“都讯问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