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奉命自武乡北进以来,李穆一行被困在这平都城外足足二十多天的时间,二十多天来,每天都要奋起攻城,但却屡屡都被击退。有的时候侥幸杀上城头,但又被城中守卒悍不畏死的夺回,又或者从北面涌出的援军,生生将魏军将士逼退,使得攻城之战屡屡功败垂成。
二十多天的艰苦战斗下来,如今魏军仍还保持着战斗力的军士才只有不足五千人,死伤过半才总算是打通了这一八缚岭上最后一处障碍。跟随李穆一起登上城池的将士们也都忍不住的喜极而泣、仰天长啸,发泄着心中挤压已久的愤懑与攻克城池的喜悦。
“主公,城中还有降兵残卒……”
有部卒入前奏告,李穆闻言后眸光一冷,旋即便怒声道:“杀!不留活口!”
军士们散开打扫战场,在一处死尸堆中突然响起一声呻吟,左近魏军士卒忙不迭持刀上前,挑开上层的尸体,下面暴露出一个周身浴血之人,稍加辨认才激动大吼道:“是李都督、李都督竟还活着!”
李穆闻讯赶来,发现是之前率众先登的少年督将李充节,他连忙抓起卡在李充节腰间的敌尸,要将其人捞出,同时口中大笑道:“好小子,命格当真硬挺!之前不见你等声迹,还道已经战没……”
“疼、疼……”
李充节身躯一被挪动,腹间便汩汩冒出血水,幸在没有什么脏腑涌出,他连连嘶声抽着凉气,却又嘴硬着说道:“连日血战,终克贼城!先登之功已得,怎忍死去!姚谷张五郎、南泉刘十二,他们是死是活?总不能留我一人为他们奉养父母……”
平都城并不算太大,除了守卒之外也没有什么平民居住,李穆虽然满心愤懑的要执行屠城,但到最后搜遍全城也只剩下了几百名伤病残卒。彼此激斗多日,早是血海深仇,魏军自然没有体恤这些败卒的道理,入据城池之后便将这些敌卒收斩。
在这些敌卒口中,李穆才得知井陉仍未攻克、还在敌军守卫之中,而主上所率大军也仍被拒在河北,没能进入晋阳会师北路。
得知此事后,李穆自是有些忐忑,他身为军中大将自然知晓主上作战构想,心知自己这里突破缓慢有些贻误战机,原本还打算稍作休养,但现在却不敢再停留,他先将军中那些暂时失去战斗力的几千伤卒安置在平都城中,又留下几百兵卒驻守,自己则率领剩下的将近四千卒众,过八缚岭之后便直向阳泉而去。
阳泉本有驻军近万,乃是土门大营中分守于此的驻军,李穆一行之所以对平都城久攻不克,就在于阳泉这里一直在对平都城进行支援。
之前段韶行经此间返回土门时带走了五千人马,原本是嘱令高阳王高湜率领赵州人马至此增援,结果却又遇到了河北魏军主力绕道奔袭井陉,高湜便暂且留守土门而未行,非但没有增援阳泉,反而又从阳泉调走一批卒员前往土门,这才使得平都城断了后援,李穆一行也终于冲出了八缚岭,杀至井陉后方!
李穆这一路人马在冲出八缚岭之后,大有猛虎出山之势,一路向东疾奔,阳泉城守军虽得平都告急,但却无奈自身力量空虚,被李穆率军一攻即破。在阳泉稍作逗留之后,李穆便又继续率军向东而进。
井陉一线几十里崎岖山道,作为晋阳与河北连接的交通要道,除了土门关这样重点经营的关塞之外,沿途也多有小型的关隘修设。
但是由于土门大营中大军齐出,而魏军又有师旅关前袭扰叫嚣,临时留守大营的高阳王高湜为了保证土门关的安全,便将后路关塞驻军又都抽调到了土门关中,加上自身的三千多赵州军众,才算是勉强将土门这里的局势给稳定了下来。
当李穆一行还在奋力向土门行军的时候,鹿泉的这一场战事暂时也告一段落。
段韶亲自率领指挥着场上骑兵部伍向李泰所在中军冲击,但魏军的重甲步兵结阵却稳若磐石,几番冲击未果,反而是齐军场上步兵阵队在魏军的步骑绞杀之下形势变得岌岌可危,眼见便要阵势崩溃。
段韶无奈只得暂时放弃针对中军大纛的冲锋,转而回援己阵,经过一番离合冲杀的挽救,总算是将阵型给勉强稳定下来,而且还稍稍拉开了双方步兵战阵的距离。
“暂且稍为引退,勿与敌阵再作交连!”
在勉强分开了双方短兵相接的步兵战阵之后,段韶一边着令游骑左右射击阻截魏军的欺近,一边将己方步阵向后牵引,在这种颇为不利的情况下,还能维持着一定战阵的完整性,又将彼此的距离拉开几十丈远。
此时魏军经过一场激战之后,将士们体力消耗也都颇巨,眼见段韶将步骑战阵维持的比较完整,即便再作追击也没有太大的扩大战果的机会,于是李泰便也着令部伍往西北方撤开一段,彼此战阵拉开一里左右的距离,背靠着一处陂岗稍作歇息。
此时在双方之前交战的那一条战线上,还抛弃着众多的甲械器杖与将士尸首,看起来杂乱又血腥。而在这一条战线上,丢弃最多的还是齐军的辎重马车。
之前他们仓促应战,以这些战车作为防线,如今战阵向后退却,那些辎重车却来不及向后拖运,双方各自撤离战场后,这些装载着军资的马车便被抛在了战场上。
两军各自退却之后,便又都派出游骑前往战场上打扫收拾,而在收捡完己方遗留在战场上的器械和将士尸首之后,他们的注意力自然又都为那些辎重车所吸引,按捺不住的想要上前收拾。
“羌贼狗胆,竟敢贪货!”
看到魏军游骑靠近辎重车,齐军骑士们自是大怒,纷纷破口大骂,引弓便射。
魏军这里自然也都不甘示弱,一边加以反击,一边大声回骂道:“东贼力不能守乡土、卫国家,丢人现眼,早该以死谢罪!”
双方一开始还只是少量游骑对骂和互相射击,可是很快加入的人员越来越多,不多久便围绕着这些辎重车展开了骑兵阵队的较量。
李泰本来还待让师旅休息一番,但当看到这一幕,得,继续打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号角声吹响,将士们便又从阵列中站起身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向着敌阵推进过去。由于这一次不再是远程投送列阵,李泰倒是没有身处战阵之外,跟在自己的中军大纛与步阵将士们一起向敌军攻杀过去。
“前部收缩,侧翼迎战!”
段韶看着敌军军阵再次攻来,便传令诸军道,他不想正面受敌,而是试图且战且退,往土门方向进行转移。
李泰则同样打着将齐军拦截在此的主意,他也着令部伍往敌军侧后进攻试探,不愿意让他们抽身而走。
双方就这么在各自主将的临战指挥之下,不断的纠缠拉扯,交战的异常激烈。
“看!北面,那、那是什么?”
交战当中,突然有人望向战场北面,一脸惊慌之色,仿佛看到了什么骇人的画面。而其周遭军众无论敌我,闻言后也都下意识向北望去,而后便各自面露惊容。
只见北面平野上视线所及一片烟尘滚滚,而在那烟尘下方,则是一条由微至显、不断扩大的黑线,等到那黑线扩大到一指粗细,人们才分辨出那一条天地之间的黑线竟是由涌动的人马身影组成,正不知有多少人正向这里奔涌而来。
“那是、那是什么人?”
此时交战的两国将士各自脑海中都涌起这个念头,就连李泰和段韶这双方的主将看到这一幕后也都各自面露疑窦之色,旋即便心神一凛,而后便不约而同的向着自己身边将士呼喊道:“是齐国/魏国败军!真定城中我军已胜,贼军败众仓皇南逃,此役必定大获全胜!杀敌,速速杀敌!”
自北面向南飞奔而来的人群只是稍微引起了一下此间战场上交战双方的注意,但彼此距离仍远,双方各自主将也都第一时间喊叫起有利于己方的讯息以鼓舞将士,而后双方的交战就变得越发激烈起来。
时间退回段韶自滹沱河返回鹿泉之时,段韶率领师旅到来,大大鼓舞了真定城中正在交战的齐军将士。
原本他们就有些不适应真定城内这特殊的战场,又遭到魏军一番里应外合的袭杀,阵队被冲散分割于城中各处,虽然兵力更多,但一时间却处于下风之中,在交战之中也只是咬牙勉力维持,而且因为各自为战的缘故,并不能发挥出本身的兵力优势。
段韶的到来仿佛一剂强心针打在了城中激战的齐军将士心上,高长恭更是忍不住大声吼叫鼓舞将士:“平原王师旅既至,城中贼军覆灭有时!我等将士幸在城中,速速收割贼首,勿为城外援军分抢战功!”
一众齐军将士闻言后也都倍受鼓舞,各自奋力发起反击,一时间竟然将魏军阵线生生向内挤压数丈有余,大有再次形成合围之势。
然而好景不长,段韶到来之后却并没有直接下令让部伍入城参战,仅仅只是在城外停驻一段时间,然后竟然又率部径直离去。
这一变故自然让城中齐军将士们大惑不解,但遭受凌厉反击而被压制的魏军将士们却忍不住笑逐颜开,贺若敦等人更抓住这一机会大笑说道:“儿郎们不必惊慌,我等来时,唐王正引兵马直取井陉。城外贼军来而旋去,必是主上已经得手,井陉已经攻克,再杀灭此间残师,此役大获全胜!”
“大获全胜、大获全胜!”
众魏军将士们闻言后自是大喜,他们对于唐王那是有着十二分的信任,莫说区区一个井陉,哪怕是更大的目标,只要说已经被唐王搞定了,那必然就是搞定了。
尽管只是贺若敦等人的一面之辞,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佐证此事,但城中魏军将士们对此就是信之不疑,一时间斗志勃发,无所畏惧。
城中齐军将士们本就既惊且疑,而在见到魏军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一脸笃定的喊叫井陉已被攻克,他们心中也都不免怀疑起来,莫非情况真如魏军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