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乡兵居然动心了:“俺是兴元府的,能去投朱相公不?”
“这俺咋知道?多半能去,朱相公仁义。”民夫回答。
上百个搬茶民夫,就坐在不远吃饭,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天。
有不少人都意动了,心想着自己如果不死,活着回乡便全家搬去大明村。
四个弓手又开始吹嘘,讲他们当初剿匪多威风,朱铭、张广道、陈子翼三人,被形容得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操练和剿匪,是他们人生中仅有的高光时刻,四个弓手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一有机会就反复跟人诉说。许多编出来的故事,多讲几遍,他们自己都信了。
有时候被欺负,他们总是幻想,如果弓手队伍不解散,能一直跟着朱都头该多好。
想着想着,苦中作乐便笑起来。
递铺里,“精英们”喝得七荤八素,勾肩搭背互相搀扶着离开。
押茶官差连站稳都困难,却拍着胸脯保证:“朱大官人是俺兄弟,朱大官人的兵,便是俺自己的兵。他们四个要是死了,俺割下脑袋给朱兄弟赔罪!”
“好说,都是自家兄弟!”朱铭彻底放心。
朱铭也喝得醉了,踱步到河边去吹风,白胜紧紧跟随,害怕朱大哥掉河里。
见他从面前经过,四个曾经的弓手,齐刷刷跪下谢恩。而其余的乡兵和民夫,也都一脸敬慕的看着他,将朱铭视为体恤士兵、善待百姓的大好人。
那种眼神和表情,让朱铭心里跟针扎了一般,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明明他啥都没做,居然能让一群陌生人敬爱。
只能说,不是朱铭做得多好,而是别人烂得太过分!
特别是那些押茶的乡兵,听了西乡县弓手的待遇,恨不得朱铭立马去兴元府当官,他们投在朱铭麾下就可以每天吃饱饭。
乡兵们真没别的要求,只希望每天吃饱饭而已。
天色渐黑,朱铭坐在河边发呆。
不知何时,陈渊和薛道光二人,溜达出来站在他身后。
陈渊问道:“大郎有心事?”
朱铭指着乡兵和民夫说:“能看出来,他们很喜欢我,甚至有乡兵向我鞠躬。”
“这不好吗?”陈渊又问。
朱铭晕乎乎摇头:“今日我只恩惠四人,为何敬慕我者却有上百人?不该这样的。”
陈渊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薛道光说:“小友身具仁者之心,颇为难得。”
朱铭压住心中感伤,咧嘴笑道:“道长那内丹法,只顾自己成仙,可救得了世人?”
薛道光摇头:“救不得。贫道还有点医术,至多路过乡村,救几个乡下病患。”
朱铭此刻酒意上涌,又受了些心灵刺激,此刻特想跟人扯淡:“道长,在大明村里,你讲了许多内丹派的说法。其实总结起来,无非就四个字嘛,《道德经》里的归根复命。”
区区四字,犹如洪钟大吕,震得薛道光愣在当场。
紫阳派此时连名字都没有,理论也没有发展成熟,但基本框架已经定型了。
薛道光想要收朱铭为徒,经常见缝插针传播内丹思想,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在朱铭听来就“归根复命”四个字。
如此简明扼要的总结,还得等一二十年后,薛道光修为有成,编写在自己的道经之中。
朱铭继续说:“你讲的那些道诗,云里雾里一大堆,就是不肯讲明白。我索性帮你归纳为三点:第一,宇宙万物是真实的,不是虚幻的,此为形;第二,宇宙规律有序,即有无、阴阳、顺逆,此为神;第三,宇宙存在,宇宙规律,自然而然,此为性!”
“你们修金丹,就是在修那形、神、性,就是在归根复命。”
“你所说的修行法门和状态,无非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是也不是?”
薛道光听得目瞪口呆,朱铭这番话,他全都明白。但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很难讲得朱铭这般清楚。
这番话,可以作为紫阳派的理论总纲。其中的宇宙观三理论,甚至是后世道教研究者总结的,就连白玉蟾都没去认真归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