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是清明祭祖的时节,眼前几人胆子大,最近几年,每年都会回故土扫墓。
因为大家觉得,距昌县大火已过去十年,死人都被吃光只剩枯骨了,早没啥瘟疫可害怕的了。
所以像西坝村这样离昌县远些的村子,陆陆续续开始有不少人回故土祭拜先人。
这些人知道得就只有这么多,更深入的细节都是一问三不知,毕竟十年前的事,太久,太久了。
久到足以把所有真相被滚滚黄沙掩埋。
他们见晋安的确不像是要跳江自尽的人,没逗留多久,就都离开了。
毕竟他们是亲眼看到晋安从坟地棺材里钻出来的,活人归活人,但还是很瘆人啊。
于是,原地再次只剩下晋安一人,他就如被天地所弃,身影迷茫。
……
……
昌县。
当晋安重回故地,才一晚之隔,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城门封闭。
岁月沧桑摧残下的高大城墙,荒芜已久,透着一股厚重,沉重的悲凉,如一座沉默感伤的巨人。
诺大一座城池。
竟一片死寂。
要想翻越城墙,对晋安来说并不难,当晋安这个唯一的活人孤立在城墙上,静静眺望着脚下大火熄灭后的倒塌废墟、野草灌木丛生的死城。
荒凉。
悲伤。
还有百感交集的酸涩,都在这一刻冲上喉头。
“我回来了?”
“大伙还记得我吗……”
昨晚所发生的灾难,就是十年前所施加在你们身上的苦难吗?
是你们带我又重新经历一遍,十年前那场没有一人逃得出去的灭顶之灾吗?
过去一个多月里的种种画面,再一次清晰涌现晋安心头。
啪嗒。
啪嗒。
空寂无人的街市上,尸骨遍地,晋安独自行走其中,脚步声在四周空荡荡回响。
他走过一座座熟悉的坊市、街市、石桥、干涸河床、倒塌在废墟里的丰乐楼、被大火烧毁的德善楼、晋安和老道士最喜欢去的羊肉馆、客栈、他与老道士山羊住的地方、衙门、勾栏瓦肆……
以及半条街道都被火药摧毁,炸出个巨大土坑的文武庙原址。
“为驱逐外族入侵,战死沙场,气节高尚的大儒吗……”
晋安看着已经化为乌有的文武庙,面露感伤,悲叹,最后变为忿忿:“贪生怕死,卖国求荣,开关放外族烧杀掳掠的奸佞的人,却还有脸给自己立庙,给自己立贞节牌位!让世人歌功颂德你战死沙场,宁死不屈,把奸佞的人粉饰成高风亮节大儒!别人奸佞之臣都是遗臭万年,反倒你欺世盗名,越活越像圣人!”
……
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重城更上楼。
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
斜照着夕阳,此时在距昌县已经很远的一处官道上。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里,离昌县越来越远去,拉着缰绳驾马车的是一位老汉。
“公子,老奴一直有一事想不明白,公子为何不跟晋安公子见最后一面再走?”
马车内沉静了一会,车厢侧边帘布掀起,坐在车厢内的人默默欣赏着远处在夕阳下呈现金光顶的风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如果我们有缘,自会有再相见的那一日。”
“如果无缘,见如不见,倒不如就此相忘于江湖。”
奇伯叹息一声:“公子你若不对晋安公子说清楚,他又怎么会知道,那日他误入鬼域昌县,险些就跟以往十年里的其他路人一样,死在了怨气冲天,住着万千孤魂的鬼域昌县里。”
“你若不明说,别人又怎知是公子你救了人?”
车厢内平静。
车厢内那位并未回答奇伯的话。
公子啊公子,连老奴我都看出来你心里藏着心事,你若真有心事,就更应该见晋安公子最后一面的,今日这一走,今后再相见的机会…只怕如那细雨绵绵无绝期了啊。
奇伯叹息一声,身为过来的人他早已看出来,公子这是舍不下面子主动去找晋安公子,想等晋安公子主动来找她,可公子你若不主动说明是你出手从昌县这个越闹越凶的鬼域里救下的晋安公子,对方又怎么会知道这一切真相?
反而晋安公子误以为是公子你不辞而别,这里面的误会,今后只会越来越大。
想到这,驾着马车的奇伯,再次陷入年轻时那段刻骨铭心感情回忆里。
当年,就是因为彼此心性高傲,谁也放不下面子主动去找对方,空留余生遗憾,最后真的就成了不如相忘于江湖……
奇伯一路驾车,见公子都是一路不说话,知道公子这个时候心烦,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于是开始自言自语:“这昌县鬼城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十年前还只是在城里闹一闹,现在青钱柳一直未伏诛,导致怨气越积越重,连镇国寺高僧的开光佛器都隐隐有些镇压不住鬼城里的万千冤魂怨气了。城里的怨气居然开始冲出几十里,影响到几十里外的路人,引过往行商、路人误入昌县。”
“啧啧,不过那位晋安公子倒也是位奇人,他又是帮那些冤魂洗冤,先是‘雷公劈尸案’,然后是‘水鬼溺死案’,又是协助昌县衙门破了十年前的那场惊天大案。”
“接下来又是不贪恋世俗黄白之物,高风亮节的主动兑换昌县百姓手里的害人阴钱,又是惊变的那夜一起出手对付千年邪木青钱柳,又是出手救出那么多百姓出城。”
“虽然那些人都早已经死在十年前的那晚大劫里,可正是因为十年前没有一个人肯出手救他们,全城妇孺老少全死在城里,无一人逃脱,所以他们死后才会将心中的不甘与愤恨化作了冲天怨气,怨恨这天地的不公,为何没有一人对他们伸出援助之手。就如溺水者往往都会怨恨岸上的人为什么不下水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