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檗轻声笑道:“鲲鱼性情温驯,在经过专门练气士的训练之后,哪怕遭受攻击重创,也可以忍受煎熬而不扑腾,所以鲲船比起其它一些大型渡船,相对平稳安全,一些个山岳龟、吞宝鲸,也是渡船的上佳选择,只是一来数量稀少,二来还是会有一些自己的脾气,历史上不是没有山岳龟擅自潜入海底的惨剧。”
陈平安张大嘴巴一直就没合拢。
鲲鱼背脊之上,不仅平坦宽阔,竟然还有一圈围栏,有一栋栋高楼比邻而建。而这艘几乎占据大半山头渡口的鲲船,并未贴在地面上,而是离地数丈高度,悬停空中,鱼鳍微微晃动,就扇起一阵阵山风,尘土飞扬,好在渡口登船的高台,刚好位于鱼鳍之间,并无异样,自然不至于被一阵大风给吹到山脚去。
在鲲船彻底悬停稳当之后,从围栏缺口处,落下一座宽如桃叶巷街道的阶梯,阶梯底部刚好嵌入高台的一处凹陷机关中,使得这架挂空的阶梯,给人稳如磐石的良好感觉。阶梯上走下一拨人,跟梧桐山这边的渡口主事人,一番交谈之后,便对魏檗一行人用醇正的宝瓶洲雅言笑道:“诸位,你们登船之后,牛角山包袱斋的货物往来,会在鲲船那边的两架阶梯上,耗费半个时辰,若是稍有延误,无法准时发船,我们‘打醮山’,作为俱芦洲一家屹立千年的老字号门派,就会返还各位所有乘船开销。”
说完这些,锦衣老人望向魏檗,“可是魏大山神?”
魏檗笑眯眯道:“不敢当不敢当。”
老人爽朗大笑,抱拳道:“鲲船一年一次往返三洲,只能提前恭贺魏大山神!下次若是无法准时登门庆祝,事后也定然会略备薄礼,还希望魏大山神别推辞啊。”
魏檗双手拢袖,笑容浓郁,玩笑道:“不推辞不推辞,可如果发现礼物轻了,下次就来这边撒泼,要你们无法准时发船。”
锦衣老人哈哈大笑,“轻不了!拜山头拜山头,这么大一座山头,岂能不当回事!退一万步说,门派若是出手小气了,老夫都会自己添补一番!”
魏檗笑着点头,“这感情好。”
然后他拍了拍陈平安的肩头,“我最要好的朋友,叫陈平安,是咱们这儿的土财主,他在南涧国下船,还望船主帮着照顾,陈平安在这艘鲲船上的所有开销,全部记在我魏檗头上,下次我再跟你们结账。”
老人大手一挥,“结什么账,包在我身上了。”
魏檗笑眯眯道:“这么客气啊?”
老人还是大笑。
这番场景,羡煞旁人。
陈平安跟随众人登船之前,在阶梯口那边,转身对魏檗抱拳行礼,没有说什么。
魏檗抱拳,微微弯腰。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幕,落在远处跟人商议正经事务的锦衣老人眼中,就更加心中有数了。
陈平安最后独自一人,缓缓走在阶梯上。
背负双剑,降妖除魔。
腰悬养剑葫,初一十五待在其中。
用一支普通玉簪子换来的飞剑“十五”,作为可遇不可求的珍稀方寸物,不起眼的“方寸”之间,长宽高都跟那把取名为“降魔”的槐木剑差不多,陈平安喜欢得一塌糊涂,如今以心意御剑略微熟稔,装东西取东西,已经熟能生巧,那种掌心凭空多出物件的感觉,已经让陈平安这个泥腿子小酒鬼,觉得比喝酒微醺的感觉还要好了。
方寸物里头如今装下了齐先生赠送的静字印,和一对山水印。
一部撼山拳谱,属于暂时帮着顾粲保管。
文圣老秀才赠送的几本儒家典籍。
李希圣赠送的那支竹管毛笔,篆刻有“风雪小锥”和“下笔有神”四个字,除了毛笔,还有李希圣托弟子崔赐送来的大量空白符纸,大致分三种,数量最多的黄纸,绘有云篆的金色符纸,以及数量最为稀少的泛黄书页似的符纸。还有一部入门的符箓道书。
年轻道士陆沉留下的那几张药方。
一大摞宝瓶洲各国疆域的舆图,是魏檗转赠,作为陈平安以蛇胆石偿还药材钱的一点小添头。
数百枚玉质“铜钱”,陈平安用剩余普通蛇胆石,跟青衣小童兑换而来,这些山下市井绝对瞧不见的钱币,是山上神仙做买卖用的。只不过当然没有金精铜钱那么价值连城,但老百姓所谓的真金白银,在这些只会装在练气士钱囊中的玉币面前,不值一提。
一些尚未刻字的小竹简,小刻刀。
还有一袋子白米,以及煮饭的瓶瓶罐罐,装着油盐。一大把鱼钩,一把新买的开山柴刀、换洗衣衫、两双新编草鞋等零散物件。
当然还有碎银子和金叶子,出门在外,一文钱难死英雄汉的道理,陈平安在第一趟远游大隋的时候,就感触颇深。
陈平安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回头望去。
一直站在原地的白衣山神,笑着挥手。
陈平安挥手作别,继续往上走去,只是摘下了朱红葫芦,默默喝了一口烈酒。
草鞋少年无比希望下次重逢,故乡的朋友和山水都无恙。
都平平安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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