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期间,珠钗岛试图迁出书简湖,真境宗专门拨划出一片山水绵延的几座岛屿,却始终没有决定归属,真境宗某位大修士突然闭关不现身,都是小事了。
朱敛接待了姜尚真,相谈甚欢。
姜尚真拿出了两件价值连城的法宝,作为补上两次夜游宴的拜山礼,劳烦朱敛转交给披云山魏檗。
除此之外,姜尚真起先又准备好了两件仙家重宝,作为落魄山年轻山主为真境宗赢来一位玉璞境供奉的谢礼。
朱敛便说玉璞境剑修,那可是剑仙,更何况还是北俱芦洲的剑仙,周肥兄弟只给两件,说不过去,三件就比较合理了。
当时坐在小院石凳上的姜尚真一拍大腿,说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罪过罪过,于是直接拿出了……两件。
鸦儿有些不忍直视。
她在离开藕花福地之后,既见过姜尚真在玉圭宗内看似跋扈实则算计的手段,还追随姜尚真去过云窟福地,更见过姜尚真的冷酷无情,杀那些不服管束的福地地仙,就跟拧断几只鸡崽儿脖颈似的,眼睛都不眨一下。最后到了书简湖,虽然姜尚真从来没有具体的发号施令,好像当起了天不管地不管老子什么都无所谓的甩手掌柜,但是人人事事,魔教出身、所以大致熟稔一个大门派运转的鸦儿,都看出了姜尚真的为人处世的无形烙印。
所以她就愈发奇怪,当年那位姓陈的年轻谪仙人,至于让姜尚真如此郑重其事对待吗?再说了,如今陈平安可都不在自家山头。
如今的鸦儿,再不是藕花福地那个井底之蛙。
她已经见过整座桐叶洲最高处的风光。
郑大风一瞧,乐了。
好嘛。
灰蒙山,朱砂山,蔚霞峰,螯鱼背。
落魄山四座附属山头的压胜之物,都有了。
而这位周肥兄弟最聪明的地方,在于这四件品秩不俗的压胜之物,将来是可以作为辅佐器物存在的,也就是说只要落魄山找到了更合适的仙家重器,镇压那些山头的山水,如今的雪中送炭,就会自动转为锦上添花。
当然了,这位真境宗宗主的手法,之所以能够这么聪明,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
有钱!
不过也正常,那座云窟福地,是能够让那帮眼睛长在额头上的中土神洲修士,都要纷纷慕名而去的好地方。
更是整座玉圭宗的收入大头来源。
所以朱敛杀猪,杀周肥的猪。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皆大欢喜。估摸着这位古道热肠的周肥兄弟,还要嫌弃朱敛捅在身上放血的刀子,不够多不够快?
既然到了马屁山……落魄山,双方自然要比拼一下道法高低。
这趟落魄山之行,胸有成竹的姜尚真,竟然再次甘拜下风。
因为朱敛有杀手锏,就是陈平安那位开山大弟子裴钱的那句境界翻番。
一锤定音。
姜尚真拜服。
鸦儿在一旁听得浑身不得劲儿。
双方总算开始聊正事了。
鸦儿十分拘谨。
因为那个佝偻汉子的视线,实在是让她感到腻歪。
可偶尔对视一眼,对方的眼神,又真谈不上恶心。
这让她有些无奈。
鸦儿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来落魄山了。
“我要莲藕福地的两成收益,没有期限约束,是永久的。”
姜尚真伸出两根手指,“我给出的条件,第一,真境宗先借给落魄山一千颗谷雨钱。跻身中等福地后,再借两千颗。跻身上等福地后,还会拿出三千颗。都没有利息。但是三笔谷雨钱,陈平安和落魄山,必须分别在百年之内、五百年、千年之内偿还我们真境宗,不然就得额外价钱。至于是以钱还钱,还是借人还债,我们双方可以事后商量,暂时先不去细说。第二,我会从云窟福地那边抽调人手,进入莲藕福地,负责帮助落魄山打理各种庶务。第三,我还可以在书简湖边界地带,一口气拿出六座岛屿,不是租借,而是直接赠予落魄山。”
朱敛微笑不语。
姜尚真也不着急。
朱敛突然说了一句话,“如今是神仙钱最值钱,人最不值钱,但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可就不好说了。周肥兄弟的云窟福地,地大物博,当然很厉害,我们莲藕福地,疆域大小,是远远不如云窟福地,可是这人,南苑国两千万,松籁国在内其余三国,加在一起也有四千万人,真不算少了。”
姜尚真摇摇头,一挥袖子,立即笼罩出一座小天地,缓缓道:“这种话,换成外人,可能我们那位荀老宗主都会相信,可惜不凑巧,我刚好是从藕花福地走出来的谪仙人,大致猜出那位老观主的手笔了,所以南苑国之外,松籁国在内的这些纸人和纸糊的地盘,短期之内,人之魂魄稀碎淡薄,山水气运更是极其稀疏,可以忽略不计,只能靠实打实的南苑国来分摊、弥补,所以南苑国之外的所有人和物,如今真的不值钱,半点都不值,只能慢慢等,长远了,才会越来越值钱。所以我才会咬死‘永久’二字。”
朱敛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笑道:“两成,还是永久收益,有点多了。”
不过对于这位周肥兄弟,还是高看了一眼。
这叫以人算猜天算,猜到了,就是本事,得认。
不过与此同时,姜尚真心中其实也是差不多的看法。
朱敛也是在赌大势来压价。
关键是对方赌对了。
姜尚真撤了小天地,起身说道:“我先去走走逛逛,什么时候有了确切消息,我再离开落魄山,反正书简湖有我没我,都是一个鸟样。”
姜尚真带着鸦儿御风去往龙州的州城,也是曾经的龙泉郡郡城所在地。
他打算给那个从北俱芦洲带去书简湖的孩子,找几个年龄相差不大的玩伴儿。
身边的婢女鸦儿,明显老了点,也笨了点。
郑大风看到朱敛投来视线。
郑大风笑道:“我邀请的那位高人,应该很快就到了。到时候可以帮咱们与姜尚真压压价。”
说到就到。
一位年轻女子飘然落在小院当中。
郑大风笑道:“小柳条儿,如今出落得真好看,真是俊俏的不要不要。”
李柳笑道:“郑叔叔好。”
朱敛也没有说什么客气话,与这位陌生女子,开门见山聊起了莲藕福地的事项,事无巨细,四国格局,朱敛娓娓道来。
至于她是什么身份来历,朱敛根本不在意,郑大风这个落魄山的看门人,自会把关。
李柳也没有卖关子,让朱敛喊来魏檗,打开桐叶伞,与朱敛一起走入了那座曾经的藕花福地。
一位远游境武夫,一位随随便便就跻身元婴境界的大修士,一起俯瞰福地山河。
李柳扯了扯嘴角,“不愧是臭牛鼻子,道法高深了不少,难怪敢跑去青冥天下掰手腕了。”
朱敛盘腿而坐,置若罔闻。
李柳伸手指了指脚下山水万里,缓缓道:“此处福地的变迁,按照早年的说法,属于‘山河变色’,南苑国之外的地界,被你们当年的那位老天爷,以莫大神通,打造出了一种类似白纸福地的形、香火洞天的意,简而言之,就是南苑国之外所有的山水草木和一切有灵众生,皆如白纸,活也能活,但是已经没有了‘半点意思’,也就是说这些纸片,心思再虔诚,拜佛求神,都没办法孕育出一星半点的香火精华,但是不耽误他们在新福地的投胎转世,只要新福地灵气越来越多,南苑国香火越来越鼎盛,所有纸片随之都会越来越厚重,最终与常人无异,甚至还可以拥有修道资质,以及成为山水神祇的可能。”
朱敛淡然道:“从绚烂的彩绘画卷,变成了一幅工笔白描。”
李柳笑道:“可以这么说。”
李柳凝神望去,随便指了几处,“所谓的谪仙人,都已经撤出这座碎裂福地。并且一些已经开始登山的修道之人,明显也不在你们莲藕福地了,例如松籁国那处曾经有俞真意坐镇的湖山派,山水气运,就会显得特别空白,十分扎眼,这就是俞真意被老道相中的结果,俞真意如今应该在四块真实藕花福地之一,那个陆台又是一个,南苑国京城那个书香门第,看到没有,一样空白极大,极其突兀,一定是这个家族,出现了一位被老道觉得有意思的人,所以藕花福地一分为四后,大致归属,已经很明朗,分别是陈平安,藕花福地历史上第一个成功转去修道的俞真意,一统魔教的谪仙人陆台,陈平安去过藏书楼两次的那户人家。”
朱敛看也没看,挠头而笑,“我可不是山水神灵,看不出那些天地气象。”
李柳笑了笑,“不用试探我,没必要,而且小心画蛇添足。”
朱敛微笑道:“好的。”
李柳问道:“如果你是那个臭牛鼻子的棋子,陈平安会死得很惨。”
朱敛双手撑拳在膝,天风吹拂,身体微微前倾,“既然有幸生而为人,就好好说人话做人事,不然人间走一遭,有意思吗?”
朱敛眯起眼,缓缓道:“天地生我朱敛,我无法拒绝,我朱敛如何去死,是可以由我决定的。”
李柳转过头,第一次仔细打量起这位覆有面皮的纯粹武夫,“朱敛,你大道可期。”
朱敛抬起头,转头望向那位极其危险的年轻女子,“柳姑娘,你不来我们落魄山,真是可惜了。”
李柳有些疑惑,却懒得知道答案,继续为朱敛讲解福地运转的关键和禁忌。
半点不比姜尚真生疏。
道理很简单。
历史上,哪怕撇开最早大道根脚不说,李柳也管理过一手之数的洞天福地,其中一座洞天一座福地,中土神洲的涟漪洞天,流霞洲的碧潮福地。它们曾经甚至都在三十六和七十二之列,只不过下场与比起下坠扎根的骊珠洞天还要不堪,如今都已破碎,被人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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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钱这几天都在闭关。
夜以继日做一件事情。
在竹楼一楼的书案上埋头抄书。
快不得。
她只能老老实实,一个字一个字写得端正。
身为山头小管家的粉裙女童陈如初,一门心思想要兼任落魄山竹楼右护法的周米粒,都在竹楼这边伺候裴钱抄书,给她端茶送水,揉肩敲背。
终于在一天晌午时分,裴钱轻轻放下笔,站起身,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姿势,“神功大成!”
陈如初问道:“真抄完啦?”
裴钱斜眼道:“不但还清了债,还学宝瓶姐姐,多抄了一旬的书。”
裴钱双手环胸,冷笑道:“从明天练拳开始,接下来,崔前辈就会知道,一个心无杂念的裴钱,绝对不是他可以随便唧唧歪歪的裴钱了。”
陈如初欲言又止。
算了吧,反正都是一拳的事情。
她就不泼冷水了。
周米粒赶紧抬起双手,飞快拍掌。
裴钱趴在抄书纸张堆积成山的书案上,玩了一会儿自己的几件家传宝贝,收起之后,绕过书案,说是要带她们两个出去散散心。
陈如初多拿了些瓜子,周米粒扛着行山杖。
裴钱大摇大摆走向老厨子那边的宅子,要去找那个师父从北俱芦洲拐骗过来的未过门小师娘。
结果没在家。
裴钱就去找老厨子。
结果半路窜出一条土狗,被裴钱一个飞扑过去,一巴掌按住狗头在地,一手抓住嘴巴,娴熟拧转,让那狗头一歪。
裴钱蹲在地上,问道:“你要造反?这么久了都不露面?说!给个说法,饶你不死!”
那条土狗只能呜咽。
裴钱一个拧转,狗头瞬间转向,点头称赞道:“好胆识,面对一位杀人如拾草芥的绝世高手,都可以一言不发,凭这份英雄气魄,就可以不死。”
土狗赶紧摇了摇尾巴。
裴钱却没有放过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抬起一只手掌,周米粒立即递过去行山杖,打狗还需打狗棒,捅马蜂窝的时候,行山杖的用处就更大了,这是裴钱自己说的,结果裴钱没好气道:“瓜子。”
粉裙女童赶紧放了一把瓜子在裴钱手上,裴钱一手嗑瓜子,一手始终拧住土狗嘴巴,“来,学那书上的高人,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