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羡阳笑了起来,看着这个不知不觉就从半个哑巴变成半个絮叨鬼的陈平安,刘羡阳突然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语,“只要你自己愿意活着,不再像我最早认识你的时候那样,从来没觉得死是一件多大的事情。那么你走出骊珠洞天,就是最对的事情。因为你其实比谁都适合活在乱世中,这样我就真的放心了。”
陈平安有些着急,怒道:“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刘羡阳笑着点头,“听进去了,我又不是聋子。”
陈平安喝了一口闷酒。
刘羡阳打趣问道:“这些年你就一直琢磨这个?”
陈平安没好气道:“练拳修行都没闲着,然后只要闲着没事,就琢磨这个。”
刘羡阳伸手指了指酒碗,“说了这么多,口渴了吧。”
陈平安只是双手笼袖,不知不觉,便没了喝酒的想法。
刘羡阳笑道:“你真的理解正阳山和清风城为何会如此吗?”
陈平安疑惑道:“怎么讲?”
刘羡阳反问道:“为何为己损人?或是不利他人?又或者一时一地的利他,只是一种精巧的伪装,长远的为己?”
刘羡阳又问道:“又为何有人为己又为人,愿意利他?”
刘羡阳自问自答道:“因为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一个排斥世道,一个亲近世道,前者追求功名利禄,追求一切实实在在的利益,十分务实,哪怕许多追求之物,是凡夫俗子眼中的高不可得之物,其实依旧只是实在了低处,是一种先天的人心,但正因为低,故而实在且牢固。后者则愿意为己的同时,心甘情愿去利他,因为务虚,却虚在了高处,对于世道,有一种后天教化后的亲近心,以割舍实物、利益,以实物层面的损失,换取内心的自我安定,当然也有一种更深层次的归属感,正因为高且虚,所以最容易让自己感到失望,虚实打架,总是前者头破血流居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前者坚定认为世道不太好,不如此便无法过得好,而后者则相信世道会更好些。所以答案很简单,正阳山和清风城的练气士,看似是修道之人,其实所求之物,不是大道,只是利益,比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更高一些的实在之物,练气士的一层层境界,一件件天材地宝,可以实化显化为多少颗神仙钱的机缘,一位位身边人,在心中都会有个价位。”
最后刘羡阳说道:“我敢断言,你在离开骊珠洞天之后,对于外边的读书人,修道人,一定产生过不小的疑惑,以及自我怀疑,最终对读书人和修道人两个大的说法,都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排斥心。”
陈平安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刘羡阳这一番话,让陈平安受益匪浅。
不愧是在醇儒陈氏那边求学多年的读书人。
刘羡阳举碗抿了一口酒,放下酒碗,忍不住抱怨道:“不行不行,装不下去了!”
陈平安一头雾水。
刘羡阳继续以言语心声说道:“这些话,是有人让我转告你的,我自己哪里会想这些玩意儿,那人说是你听过之后,心境会轻松些,对世道更有希望些,对两种人都会更理解些。至于那人是谁,陈老先生没讲,也没让我告诉你这件事,让我就当是自己的读书心得,说给你听。我估摸着这么念你好的,又能让陈老先生帮忙捎话的,应该只有那位文圣老爷了吧。这位老先生,也是个妙人,有次去醇儒陈氏那边游历,偷偷摸摸见了我,故意说自己是来这边瞻仰陈氏祠堂的外乡人,然后与我在江畔石崖那边,拽着我聊天打屁了一个多时辰,说是聊天,其实就是他一个人念念叨叨,除了些鸡毛蒜皮的客套话,就坐那儿骂了大半个时辰的陈老先生学问如何不够高,亚圣一脉学问如何不够好,唾沫四溅,那叫一个起劲,还劝我不如改换门庭,去礼圣一脉求学拉倒,差点就要被我饱以一顿老拳。”
说到这里,刘羡阳抬起一只手,然后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按下去,笑道:“那一次我与文圣老先生聊得很投缘啊,见我抬手后,老先生便笑呵呵按下我的手,说了句,‘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读书人,给个面子。’”
陈平安揉了揉额头。
这种事情,自己那位先生真做得出来。
估计当年北俱芦洲剑修跨洲问剑皑皑洲,先生也是这么以理服人的。
幸好文圣一脉,大师兄左右,齐先生,哪怕是那位国师崔瀺,都不这样。
陈平安自然而然想起了自己的学生,崔东山。
这次醇儒陈氏游学,陈淳安亲自赶来剑气长城。
陈平安相信崔东山一定是做了点什么的。
只是这种事情,无需与刘羡阳多说。
只是与刘羡阳能够在异乡相逢,就已经是最高兴的事情了。
陈平安举起酒碗,“走个?”
刘羡阳摇头道:“不喝了。”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我们游学这拨人,都住在剑仙孙巨源的宅子那边。我得赶过去了,先前放下东西,就急匆匆去了宁府找你,只瞧见了位慈眉善目的老嬷嬷,说你多半在这边喝酒,宁姚应该是那老嬷嬷找来的。”
刘羡阳起身笑道:“不过以后我应该会常去宁府,再拉你常来这边喝酒,因为连同陈是在内,我那几个朋友,都不信我认识你,说我吹牛不打草稿,把我气得不行。我就不明白了,认识陈平安,怎么就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难道不是陈平安认识刘羡阳,才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情吗?”
陈平安起身,笑道:“到时候你只要帮我酒铺拉生意,我蹲着喝酒与你说话,都没问题。”
一个去孙剑仙府邸,一个去宁府,会顺路一程,两人一起离开酒铺,离开之前,刘羡阳没忘记捡起地上那些酒碗的碎片,默默念叨:“碎碎平安。”
随后走在那条冷冷清清的大街上,刘羡阳又伸手挽住陈平安的脖子,使劲勒紧,哈哈笑道:“下次到了正阳山的山脚,你小子瞪大眼睛瞧好了,到时候就会晓得刘大爷的剑术,是怎么个牛气。”
孩子桃板和少年少女一起望向那边。
好像今天的二掌柜,给人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但是还挺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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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悬山。
北俱芦洲出身的剑仙邵云岩站在一处园圃内,那根葫芦藤竟然已经不在。
因为在水经山卢穗与太徽剑宗刘景龙从剑气长城返回后,来此道别,邵云岩就将这件天地至宝交给了卢穗,甚至专门喊上了年轻剑仙刘景龙,让卢穗将那根一枚枚养剑葫即将成熟的葫芦藤送往水经山之外,还交代了卢穗每一枚养剑葫的购买之人,再请求刘景龙帮忙一路护送。卢穗自然拒绝,哪怕邵云岩与她传道恩师不是神仙道侣,胜似眷侣,但终究门派有别,她卢穗又是晚辈,哪敢擅自收下如此重宝,但是邵云岩执意如此,不容卢穗拒绝,卢穗只好战战兢兢答应下来,若非身边站着个刘景龙,卢穗就算答应下来,都不觉得自己能够活着返回北俱芦洲,这等仙家至宝,牵扯天数命理极多,玄之又玄,卢穗即便是北俱芦洲年轻十人之一,根本不觉得自己“拿得住”这份道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