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二掌柜做买卖,亏钱是不可能的,那些不是光棍的酒客,都会在醉酒归家之前,拎上几壶米酒酿,与家眷说这是来自浩然天下宝瓶洲的酒水,来自年轻隐官的家乡,还信誓旦旦说二掌柜拍胸脯保证,女子饮此酒,最是滋养容颜!或有女子笑问你信吗?男子悻悻然,二掌柜的鬼话下不了酒桌,这是剑气长城公认的,只是女子却也笑颜喝酒。
以至于经常来此喝酒的女子剑修,后来就只喝米酒酿了。
郭竹酒去师娘酒桌那边敬酒,一圈下来,一壶糯米酒酿就没了,宁姚挡都挡不住,郭竹酒晃悠悠回自己酒桌,如打醉拳。
宁姚他们那桌喝得差不多了,一起离开,范大澈结的账,如今手头宽裕多了,早已不用与陈三秋借钱。宁姚让叠嶂看着点郭竹酒。
郭竹酒还是喝多了,趴在桌上睡去。酒量不行酒品来凑,小姑娘喝多了就是睡觉,不闹腾,安安静静的。
愁苗笑道:“有些话,以前不适合在避暑行宫说的,现在都可以说了。”
曹衮摇摇晃晃起身,率先举起酒碗,开口道:“庞元济,齐狩和高野侯都已经先后跻身元婴境,如果将来跻身上五境这件事上,你还是不如他们,我要骂你。”
庞元济饮酒不多,笑着起身,酒碗磕碰之后,“先骂了再说,如果是你骂错了,以后有机会重逢,我再回骂。”
曹衮看着庞元济,使劲晃了晃脑袋,“庞元济,在我心中,你与隐官大人一样大道可期,我希望很多年以后,抬个头,就能看到天下最高处,既有青衫剑客陈平安,也有白衣剑仙庞元济。”
庞元济无奈而笑,“我不如隐官多矣。”
双方一饮而尽。
徐凝与玄参说道:“对事不对人。”
玄参随之饮酒,眉眼飞扬,“好说。”
宋高元自顾自畅饮一碗,翘起一脚,踩在长凳上,“可惜没法子以隐官一脉的剑修身份,替剑气长城守关一次,不然一定极有意思!回头看来,我们这些外乡人,年纪轻轻的狗屁天才,真是一个比一个欠揍。”
顾见龙说道:“容我说句公道话,最欠揍的,还是年纪最小、破境最快的林君璧。”
王忻水点头道:“容我也说句良心话,其实就数林君璧在隐官大人那边最狗腿。”
顾见龙遗憾道:“林君璧若是覆了女子面皮,其实比咱们隐官大人出彩多了。”
董不得笑眯眯道:“错了,林君璧哪里需要更换容貌,换身女子衣裳就成。”
众人深以为然。
董不得又道:“若是君璧醉酒,小脸蛋红扑扑,再小鸟依人于隐官大人,啧啧啧,美不胜收。”
常太清打了个激灵,赶紧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夹了一筷子咸菜,结果又打了个激灵,“压压惊,压压惊。”
愁苗笑道:“你们这是欺负隐官和林君璧不在这里?”
邓凉突然说道:“我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一大桌人,沉默片刻,瞬间哄然大笑。
当然是那回了趟剑气长城又赶去倒悬山的大剑仙米裕。
庞元济喝酒含蓄,却没少喝。
年轻人有些神色恍惚,没来由觉得如今的隐官一脉真热闹,也不坏。
这顿酒喝了许久,同归避暑行宫。
罗真意背着郭竹酒,与董不得并肩而行。
邓凉放缓脚步,来到她们身边。
罗真意识趣,想要离开,却被董不得留下。
邓凉也不计较,开门见山道:“董姑娘,我喜欢你。”
董不得眼神澄澈,说道:“我不喜欢你。”
邓凉点头道:“我知道。”
邓凉略作停顿,神色洒脱,眼神诚挚,笑道:“我知道董不得不喜欢邓凉,但是邓凉就怕董不得不知道邓凉喜欢董不得。”
董不得有些无奈,弯来绕去的,不过既然你邓凉这么不客气,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反正忍你邓凉不是一天两天了,“避暑行宫议事堂,巴掌大小的地方,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你喜欢我,不但如此,还知道你这家伙总是管不住眼睛,不敢偷瞄罗真意的脸蛋,便使劲盯着罗真意的背影。”
邓凉破罐子破摔,“看罗真意的,又不止我一个,王忻水没看?常太清没瞧?”
罗真意是个神色极冷的漂亮女子,这会儿愈发脸若冰霜,只是蓦然而笑,假装生气有点难。
这些事情,都是小事。
董不得私底下与她言语,两个女子什么话不能讲?什么话不敢讲?
董不得说那愁苗的身材其实是极好的,穿衣瞧着消瘦,其实一身腱子肉,董不得问罗真意,摸过么?没摸过,总见过吧?
罗真意对愁苗剑仙十分敬重,视若兄长,不许董不得随便拿愁苗打趣。
董不得还说那曹衮虽然还是个少年郎,小脸蛋其实挺俊,以后定然是个翩翩公子哥,尤其是他那一洲雅言,天然软糯,真真悦耳,被曹衮说来,偏又清脆了几分,经常会蹦出些乡音乡语,有讲无讲,嚼嚼碎,大清老早……以后与他那神仙道侣,在那花前月下,若是亲昵称呼女子的名字,手指挑起女子颌,定然是旖旎得很。说到这里,董不得就要去挑起罗真意的下巴,却学那徐凝的嗓音说话,称呼真意真意,羞恼得罗真意俏脸微红,益增其媚。
罗真意起先没在意曹衮的嗓音,给董不得提醒过后,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她每次看着董不得一手托腮帮,与那曹衮没话找话,罗真意便觉得好笑。
董不得还给她看了本册子,尽是些风月窝里、姻缘簿上的文字,女子皆是那些狐仙艳鬼花神,男子多是那些落魄读书人。好些语句,实在不堪入目,什么小身腰,瞅得男子似那折脚鹭鸶立在沙滩上,若还搂抱,不死也魂销。罗真意只看了一页便没脸翻页了,只觉得烫手,捻着册子一角,狠狠丢还给董不得。
罗真意突然有些羡慕邓凉。
这会儿,被董不得这么一打岔,邓凉就没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英雄气概。
何况就如邓凉自己所说,今日言语,就只是让董不得知道而已。
邓凉抱拳道:“董姑娘以后成亲,一定要给我寄婚贴,那男子若是剑修,我要问剑一场。”
董不得只是笑着不说话。
邓凉转身大步离去,跟上了顾见龙他们,结果挨了王忻水和常太清各一手肘。
罗真意轻声打趣道:“邓凉其实还行啊。”
董不得笑眯起眼,“你怎么知道邓凉行不行的?”
罗真意无可奈何,她缓缓而行,背着郭竹酒,小姑娘背着形影不离的小竹箱。
董不得知道为什么罗真意要抢先背起郭竹酒。
有些话,可以当玩笑说,百无禁忌。可有些话,一个字都不要提。
范大澈独自回家,脚步踉跄,一边饮酒一边思念着心上人。
董画符在闲逛,一路上瞧见了喜欢物件、吃食,就记账在陈大少、晏胖子头上。
太象街那边,陈三秋蹲在街边墙根,脑袋抵住墙壁,轻轻磕碰,呢喃着让开让开,不然我可就要发酒疯了……
叠嶂去了柜台那边坐着休息,少年丘垅和少女刘娥在忙碌,桃板和冯康乐两个孩子也在帮忙。
屋子外边喧闹嘈杂,叠嶂抬头望去,墙上的一块块无事牌,寂静无声,像一排排的小哑巴。
“喝得酒,杀得妖,作得诗,才情不输二掌柜,相貌惜败吴承霈,我这一生很圆满,就缺个媳妇了。”
“兜里有钱,喝垮酒铺。”
“剑术尚可。”
“老子与阿良联手,可杀飞升境大妖。”
“纳兰彩焕,我去去就来。”
“牧笛,驼铃,皆是风过声。”
“好林泉都付与闲人,好娘们都被拐走了。”
“这辈子未曾醉过,怨酒。”
“还不曾去过倒悬山。”
“陈李,佩剑晦暝,飞剑寤寐。百岁剑仙,唾手可得。”
“世间无好喝之酒,狗日的还我酒钱。”
“陆芝确实好看。”
“人生苦短,练剑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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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聋儿打开禁制后,如主人开门迎客,陈平安置身其中,视野豁然开朗,天地茫茫,景物不多,只有一块巍峨石碑,上书“鹧鸪天”三字。
陈平安稳住身形和心神,迅速调整呼吸,将那些滚滚涌来的沛然灵气,一一阻挡在外。
老聋儿掌管的这座牢狱,是一处破碎的洞天,类似倒悬山的黄粱酒铺,灵气尤其盎然,并无丝毫剑气压胜。
此地没有其他剑仙坐镇,甚至连剑修都没有一个,自老聋儿接手之后,就只有这位妖族出身的飞升境看着。
老聋儿,不是真聋,一位飞升境,能耳背到哪里去?只是剑气长城的剑修,对老聋儿向来鄙夷唾弃,老聋儿又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软柿子,而且极少抛头露面,倒也没惹出什么大的是非。
加上董家手握剑坊,齐家管着衣坊,陈家负责丹坊,就是剑气长城真正意义上的四处禁地。
避暑行宫的档案,关于牢狱,文字记载不多,只是粗略记录了历代关押妖物的身份、渊源,死了的,无非是一笔勾去。
老聋儿笑了笑,年轻隐官信不过自己很正常,还信不过老大剑仙吗?不过很快释然,不是这种性子,当不了隐官,走不到这里来。当时在城头上,需要剑仙护阵隐官一脉,信不过的,不是自己,其实是陆芝。这会儿信不过的,是自己。是不是到最后,连陈清都一并信不过?不管答案是什么,老聋儿都觉得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