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林守一笑道:“好在他是读书人出身的文官,可我们当中,也有一位不曾露面的‘山上神仙’,说不定能够震慑住他。毕竟读书人在大骊再金贵,仍是比不过练气士。但是怕就怕那个县令不够聪明,或者说哪怕是京城人氏,也不曾真正见识过练气士的厉害,那我们还会有一连串的麻烦。”
李槐忧心忡忡,转过身对着侧卧在身后的白色驴子就是一巴掌,怒骂道:“惹祸精小白驴!你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啊,给人摸一下就耍性子发脾气?”
李宝瓶突然开口道:“现在那个老头子肯定是宛平县令的座上宾,相互吐苦水呢,我相信老人的身份越高,那名剑客的剑术越好,宛平县令就越不敢明面上出手,我大哥说过,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至于暗中使小绊子,我们可不怕,只要那家伙不敢动用朝廷力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你林守一怕什么?别自乱阵脚!”
林守一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应该是这样了。”
李宝瓶说完之后,脸色认真问道:“小师叔,对吧?”
陈平安无奈道:“我哪里知道这些读书人和当官的弯弯道道。总之遇上了麻烦,你和林守一商量着来。”
上次学塾马夫子“托孤”一事,几个孩子能够安然返回小镇不说,还把那名自称大骊谍子的车夫耍得团团转,其实就是林守一起的头,李宝瓶制定大方向,林守一再在细节上查漏补缺,天衣无缝,心志早熟得远远超过同龄人。
陈平安突然停下手中动作,想了想,干脆连柴刀也一并放在脚边。
心不静时,陈平安就会什么都不做,宁肯先放一放,也绝不轻易犯错。以前烧瓷是如此,如今练拳更是如此,
李宝瓶,李槐和林守一几乎同时察觉到异样,就连李槐都赶紧端正坐姿。
陈平安看到三个疑神疑鬼的家伙,苦笑道:“干嘛,我就是想到一件事情,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宝瓶说道:“小师叔,你说出来听听。”
陈平安笑道:“我刚才就是想,除了跟你们识字之外,是不是也跟你们学一学书上的学问。”
李宝瓶愣道:“可我们跟先生学到的只是入门的蒙学,没什么了不得的大学问,再说了,我们自己都只是蒙童,如何教得了小师叔。更何况连齐先生很多蒙学上的语句,我随口问起,先生也答不出来的,我们咋教啊,胡乱回答,不好的!”
李槐嘀咕道:“先生不是回答不出来,只是回答得晚了一些,那时候你就不愿意听了。”
李宝瓶猛然转头,一拳砸在李槐脑门上。
李槐其实没怎么疼,仍是抱着脑袋鬼叫道:“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也要练拳,李宝瓶的力道越来越大了,不然将来我肯定会被她失手打死的。”
林守一好奇问道:“陈平安,学书上的东西做什么?”
陈平安缓缓道:“我怕有一天我跟人讲的道理,事后发现其实是没有道理的。所以我希望除了姚老头、阿良他们教给我的道理之外,再从你们读书人的书本上学一些。”
李槐如坠云雾,满脸震惊道:“陈平安,你打架已经那么厉害了,而且每天练拳那么辛苦,难道不是为了能够跟人不讲道理?”
林守一犹豫了一下,摇头道:“陈平安,我觉得不用事事讲道理,毕竟天底下所有人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我们坚守本心即可,否则只会深陷泥泞,过犹不及的。”
李宝瓶满脸严肃,“小师叔,你别急,让我想一会儿,我觉得这件事很大,我必须要认真对待,仔细思考!”
曾经在小镇学塾,齐静春就是这样,每当李宝瓶询问一些个看似浅显至极的问题,反而会陷入沉思,多半要拖延几天才给出答案。
陈平安愈发无奈,仰起头望向蔚蓝天空,片刻之后,收回视线,不知为何突然就满脸笑容了,
“我之所以要这么麻烦,其实是有私心的,可能是因为你们不算真正练拳,所以暂时还没有这种感觉,我在得到那部拳谱之后,就一直有个感觉,说不出不怕你们笑话,就是每当我与人对敌的时候,我只要觉得自己的道理,不管说不出口,只要觉得我是对的!那么我心底,就像有人在不断告诉我,你这一次出拳,可以很快!”
接下来,三人仿佛都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陈平安。
只见这位来自泥瓶巷的贫苦少年,神采飞扬,双拳紧握搁在膝盖上,从未如此自信,“而且,我下一次出拳,一定可以更快!不管是谁站在我面前,我陈平安都可以出这一拳,不管是谁!”
林守一眼神痴痴,小声呢喃道:“应该不算习武走入火魔吧,挺正气凛然的,还真有点像是先生在学塾……讲述那些圣贤大道最精妙处的时候。”
李宝瓶正忙着思考先前那个问题。
陈平安已经重新拿起柴刀,继续给林守一制造小竹箱。
李槐有些神色恍惚,很久都没有还魂回神。
先前那一刻的陈平安,让这个孩子感到似曾相识。
李槐好像记起了小时候有一次,吵架本事天下无敌的娘亲给人打了,给人挠得满脸大花猫,在家里撒泼打滚,那个被街坊邻居骂做窝囊废的爹,就只是闷闷蹲在门槛那边,他和姐姐李柳跟着娘亲一起哭,娘亲最后就说自己瞎了眼,才找了这个没骨气的男人,自己婆娘给人打了也放不出个屁。李槐他爹始终没吭声,气得从小就跟娘更亲近的李槐,跑到门口狠狠踹了那个家伙的后背两脚,说以后再也不认他这个爹了。后来他娘亲哭累了,气消了,就带着儿子女儿去睡觉,扯着男人耳朵往门外一甩,说罚他今夜滚院子里睡去,可是才关了门熄了灯,她便让李槐去开门,把他爹喊回屋子睡觉。李槐不太情愿,可熬不过娘亲催促,只得开了门,看到他爹依旧老老实实蹲在院子里,气得李槐差点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