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第五次,落在粉裙女童的眼帘之中,是一位神采飘逸的读书人,站在光线阴暗的小巷之中,此时此景,宛如朝阳初升。
那个青衫男人笑眯眯问道:“我家宝瓶怎么了?”
青衣小童骤然身体紧绷,僵硬转头,看到年轻男人后,左右张望,再无别人,满腹狐疑,眼前这个士子书生,观其气象,平淡无奇啊。
粉裙女童使劲眨了眨眼,这位成长于芝兰曹氏书楼的火蟒,此刻发现那个读书人,好像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神异,不管怎么看,就只是寻常的士族男子。
青衣小童吃一堑长一智,哪怕没看出年轻男子的蛛丝马迹,仍是没有信口开河,笑呵呵装傻扮痴,“李宝瓶是我家老爷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我对那位小姑娘可仰慕啦,请问你是?”
“李大哥,你怎么来了?”
陈平安已经揭开谜底,生怕青衣小童闹出幺蛾子,走到院门口。
李希圣略带愧疚道:“我忘记说了,先前送你那些书,书页空白处,多有我个人感悟的注解和疑问,墨批为一些粗浅的注疏心得,朱批则是一些很希望当面询问圣贤的问题。我这趟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文字你暂时不用管,能不看就别看,看过就算了,千万别因为我的想法,害你曲解了一本书原有的宗旨本义。”
陈平安点头道:“我记下了。”
李希圣笑着转头望向青衣小童,轻声道:“开玩笑没关系,但是切记言多必失。世间一个个文字,是有力量的。字眼组合成词,词汇串联成句,语句契合成文章。大道就在其中。”
青衣小童仰着头目不转睛,盯着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读书人,一肚子冷嘲热讽,就是没有脱口而出,忍得有点辛苦。如果不是在铁匠铺子那边刚刚吃过苦头,青衣小童都想开口询问你这家伙如此好为人师,怎么不去儒家当学宫书院当圣人啊?
李希圣仿佛一眼看穿了青衣小童的想法,甚至直接听到了他的心声,笑容和煦,耐心解释道:道:“佛家有次第之说,道家有长生桥一阶阶、登天梯一步步的**,我们儒家则有循序渐进的规矩,所以我得先参加科举,至于以后能否成为儒家圣人,太过遥远,不敢奢望。”
青衣小童如丧考妣,不敢再看那个读书人,只是转过头,求助地望向陈平安,神色凄凉,生无可恋,竟是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感觉像是在跟自家老爷诉苦,这龙泉郡,实在太可怕了,随随便便一个人走过来坐在竹椅上,就是个兵家圣人,又随随便便一个人跑来站在巷子里,就是能看穿自己心思的儒家君子?贤人?
那么下一次,会不会还有人随随便便就一拳打死自己啊?
粉裙女童满脸涨红,鼓足勇气,大声问道:“先生,为何我们读书之时,经常会突然就不认得某些文字了?哪怕它们就在眼皮子底下,一动不动待在书页上,可是我们就是会觉得很陌生?”
李希圣略微惊讶,望向娇小可爱的粉裙女童,心中有所了然,流露出一丝赞赏,这位李家读书人弯下腰,对着她眨了眨眼睛,轻轻放低嗓音,半真半假道:“因为在某时某刻,某些文字被某些圣人偷偷借走了呀。”
粉裙女童有些生气,她在书籍学问一事上,会有一种特别的执拗,竟是破天荒教训起了别人,“先生若是不知道正确答案,就不要胡乱解惑,天底下哪里会有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越往后,粉裙女童气势越弱,嗓音越来越低,以至于最后细弱蚊蝇,恐怕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
陈平安笑着拍了拍粉裙女童的小脑袋,对李希圣说道:“李大哥,别生气,她一般情况不这样的。”
李希圣爽朗大笑,开怀道:“这样才好。”
听说陈平安要去往别处,李希圣就跟着一起离开泥瓶巷。
陈平安突然发现前方巷子里,站着一个双手负后的年轻……剑客?
靠近陈平安他们这边的剑客腰侧,悬挂一柄只比匕首稍长的短剑,另外一侧,则悬挂一把远比寻常长剑更长的佩剑。
短剑剑鞘雪白,长剑剑鞘漆黑。
年轻剑客的侧脸轮廓阴柔,嘴角先天习惯性翘起,给人感觉就像无时不刻都在微笑,以至于他的相貌,挺像一只狐狸。他此时眯起眼眸,凝望着那栋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完整的老宅,这让年轻剑客非但没有觉得庆幸欣喜,反而有些不高兴。
年轻剑客转过头,“笑着”望向陈平安一行人,语气柔和,嗓音温暖道:“知道是谁修好了这栋宅子吗?”
陈平安脸色看不出丝毫变化,问道:“怎么了,房子破了,不应该修吗?”
年轻剑客摇头笑道:“修得好不好,且不去说,但是‘太岁头上动土’这个说法,在你们大骊龙泉郡,有没有的?”
虽然那个年轻剑客一直在笑,可是陈平安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甚至觉得心头直冒寒气。
这个看似很好说话的年轻外乡人,很危险!
李希圣突然一步跨出,伸手拦住身后的陈平安三人,轻声道:“站在我身后,接下来不要说不要做,看着就是了。”
年轻剑客笑意更浓,双手扶住长短不一的佩剑剑柄,摇了摇脑袋,试图寻找青衫读书人身后的陈平安,最后站定,“怎么,这么巧,刚好被我遇到正主啦?至于你,是想要做什么,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