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色惨白地找到阮邛,说她从今天起,开始左手练剑,重头再来。
说起这些,阮秀始终神色平静,就像是在说老母鸡和那窝毛茸茸的鸡崽儿。
陈平安灯下黑,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在他的印象当中,这位姑娘很好,好到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陈平安当时更多是在思考有关“山上”的事情。
陈平安知道,只要能够成为修行中人,就没有谁是简简单单的。
他自己身边就有林守一。
于禄,谢灵越,那更是天之骄子。
但是通过崔东山的只言片语,以及阮秀的闲聊当中,陈平安大抵上晓得了一件事情,即便是成功上山,做了老百姓眼中的神仙,其实仍然会被分出三六九等,等级森严。
原来修行一事,开头难,中间难,会一直难到最后的。
对此,陈平安最近还算有点体会。
因为在修完坟头之后,剑胚就开始使坏了。
更加来势汹汹,在陈平安窍穴内,简直就是横冲直撞,势如破竹。
所以在小镇泥瓶巷这边,就多出一个经常走路踉跄的家伙,像是喝醉酒,或是莫名其妙就蹲在神仙坟那边咳嗽,要不然就是在祖宅里闭门不出,在木板床上打滚。
临近竹楼,阮秀问道:“大年三十,你也在山上过吗?”
陈平安摇头道:“不会的,肯定要去泥瓶巷那边过年,那天先上完坟,回到祖宅还要贴春联、福字、门神,吃过年夜饭,就是守夜,清晨开始放爆竹,而且骑龙巷的两间铺子,也一样需要张贴,有太多事情要做了,到时候肯定会很忙。”
阮秀问道:“我来帮你?”
陈平安笑着摇头,“不用不用,只是听上去很忙,其实事情很简单。”
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听说要下山去泥瓶巷过年,没什么意见。
陈平安收拾行李的时候,突然问道:“在这栋竹楼贴对联门神,会不会很难看?”
青衣小童斩钉截铁道:“当然难看!红配绿,简直就是俗不可耐。老爷,这件事我坚决不答应!”
粉裙女童也轻轻点头,认可了青衣小童的看法。
陈平安无奈道:“我就随口一说,你们不喜欢就算了。”
青衣小童试探性道:“最多贴个春字或者倒福。”
陈平安笑道:“算啦。”
青衣小童有些心虚,“老爷你没记我仇吧?如果真想捣鼓得有些年味儿,咱们可以好好商量,比如老爷你只要送我一颗不那么普通的蛇胆石,我就主动帮忙贴春联,竹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贴满都没问题!”
陈平安打赏了一颗板栗过去,“我谢谢你啊。”
下山后,阮秀跟他们分别,去往神秀山。
不知不觉,就已经是大年三十了。
一起去过了坟头,回到泥瓶巷,往门口张贴春联的时候,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一个说贴歪了,一个说没歪,让陈平安有些手忙脚乱。
吃年夜饭的时候,做了一桌丰盛饭菜的陈平安,不忘给了他们一人一颗普通蛇胆石,青衣小童二话不说就丢进嘴里,咬得嘎嘣脆,笑成了一朵花儿。
粉裙女童矜持地低头吃着,满脸幸福。
晚上,桌子底下放着一盆木炭足够的小火炉,三人都将腿架在火盆边沿上,而且全都换上了崭新的衣服。
桌上摆着一大堆自家铺子拿来的吃食糕点,陈平安身前放着一本书,竹简和刻刀。
他要守夜。
年复一年,都是如此。只是今年,不太一样,陈平安不再是一个人。
粉裙女童嗑着瓜子,青衣小童双手托着腮帮,望向陈平安,笑问道:“老爷老爷,大过年的,你会不会一高兴,就又赏给我一颗蛇胆石?”
陈平安借着比往年要更加明亮一些的灯光,认真看着书,头也不抬,“不会。”
青衣小童没有懊恼,反而笑得挺开心,又问道道:“老爷,明早放爆竹,让我来呗?”
陈平安抬起头,笑着点头,“好啊。”
他转头望向粉裙女童,她赶紧放下手里的瓜子,做了个双手捂住耳朵的俏皮姿势。
陈平安朝她做了个鬼脸后,继续低头看书。
两个小家伙相视一笑,然后心有灵犀地一起望向少年头顶。
那里别有一支不起眼的簪子,写着八个小字,内容跟读书人有关。
关于这个,就像春联到底贴歪了没有一样,他们之间私底下是有争执的,青衣小童觉得跟老爷半点不搭,粉裙女童则觉得不能再合适了。
过了子时,就是新的一年了。
青衣小童早早去床上倒头大睡,粉裙女童在陈平安的劝说下,后来也趴在桌上打瞌睡。
陈平安就这么独自守夜,屋内唯有轻微的书页翻动声。
当天地间出现第一缕朝霞曙光。
陈平安轻轻起身,去打开屋门,仰头望向东方。
突然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然后陈平安张口一吐,就被他吐出了一抹长约寸余的雪白虹光。
原来是一口小小的清亮飞剑。
它安安静静悬停在院子里。
锋芒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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