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摇头又点头道:“妖丹的价值,我不知道,但是左右的剑术,我知道,左右亲口对我说过,他的剑意比阿良低,剑术……比阿良高。我相信他。”
姜尚真面容僵硬,歪着脑袋,伸手揉了揉脸庞。
陈平安啊陈平安,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轻描淡写的口气,讲一个自称“剑术比阿良还要高”的朋友?!
陈平安也察觉到端倪,笑道:“放心,我与簪花郎周仕和魔教鸦儿的恩怨,跟你关系不大。再者,就算我去求左右,他也不会答应我,对你姜尚真出剑。”
自称大师兄的左右。
那可是捏着鼻子才认的自己“小师弟”。
放心个屁!
姜尚真倒不是不相信陈平安的话,而是那个叫“左右”的剑仙,出剑需要理由吗?估计只需要他一个心情不好,就劈在玉圭宗山头上了吧?你陈平安去问问看桐叶宗那老王八蛋现在的感受?接了一剑过后,为了不接第二剑,连那张老脸都不要了!
姜尚真打定主意,以后远离陈平安为妙。
递过装有妖丹的瓶子,陈平安没有二话,赶紧收入方寸物当中。
姜尚真轻声道:“这只瓶子也算件不错的法宝,就当是我姜氏的赔礼了。至于你和周仕以后能不能遇上,遇上了又会如何,以后再说吧。”
裴钱瞥了眼陈平安和那个家伙,就不再多看。
山神娶亲是第一次,伸手指向头顶渡船是第二次。事不过三。
裴钱是看得到两人,忍着不多看。陆雍和魏羡四人是看不到,便不再多看。
片刻后,两个身影重新出现在众人身边。
陈平安率先走向渡船,裴钱立即跟上,四人随后。
陈平安登上渡船后,转身向姜尚真抱拳道:“一码归一码,谢了。”
姜尚真笑着点头,多少年了,没有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了?
早有青虎宫管事在船头等候,小心翼翼领着陈平安他们登上渡船顶楼。
姜尚真依旧望向渡船,久久无言。
陆雍就只能老老实实陪着这位姜氏家主发呆。
渡船本就只是在等待陈平安一行人,很快就缓缓升空,往北而去。
姜尚真收回视线,轻声道:“贵客临门,你们青虎宫就不打算送点什么给这位陈仙师?”
陆雍心一紧,识趣道:“理所当然,要送要送,只是还望前辈提点,该送些什么才稳妥?”
姜尚真冷笑道:“什么贵重送什么啊,好歹是个元婴,还需要我教你送礼?”
陆雍一咬牙,小心翼翼道:“若是那位陈仙师婉拒,青虎宫如何做?”
姜尚真转过头,眼神冷漠,“哭啊恼啊上吊啊,人家能不收下?天底下骗人钱财进自己口袋不容易,送钱还难?青虎宫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你这个当宫主的,怎么不去死啊?”
陆雍大汗淋漓,“前辈教训的是,我心里有数了。”
姜尚真冷哼一声,“不管你陆雍送出什么,回头报个价给我,双倍偿还青虎宫。”
陆雍刚刚有一番打算。
不曾想姜尚真眯起眼,阴沉道:“别跟我在这种破烂事上抖机灵,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你陆雍和青虎宫还没资格,让我姜尚真欠人情。”
陆雍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米。
姜尚真突然自嘲一笑,拍了拍陆雍肩膀,和颜悦色道:“方才想明白一件事,所以我打算在青虎宫多待一天,你挑选几个顺眼的子弟,我亲自为他们讲一讲修行之事。如果其中真有上好的修道胚子,我送你们青虎宫一个去往云窟福地的名额。嗯,别忘了,长得歪瓜裂枣的,资质再好,也别来碍我的眼,与人传道授业解惑,还是要讲究一个赏心悦目的。”
陆雍心中狂喜,终于发自肺腑地作揖感谢道:“前辈大恩,陆雍铭记在心!”
修行路上,从来是福祸相依。
祸,扛不扛得下。福,接不接得住。
都是自身的修行。
比如哪怕是姜尚真这样的山顶神仙,换成了那个谪仙人身份的周肥,遇上一旦起了杀心的丁婴,一样就只能死在藕花福地了。
————
登上渡船顶楼后,一行六人,各自皆是头等厢房,当然陈平安的屋子更是大到夸张。
魏羡四人拿了玉牌和钥匙后,默契地跟随陈平安。
裴钱关上门后,丢了行山杖,在几间屋子串门,跑来跑去,最后去了那座观景阳台看云海,黝黑脸庞上挂着满满的幸福,呆呆眺望远方。
魏羡也去了观景台。
三人落座,加上一个陈平安。
卢白象笑问道:“主公,方才那位年轻神仙是?”
朱敛已经重新起身,倒了一杯茶水给陈平安,陈平安接过茶杯后,说道:“是玉圭宗姜氏家主,姜尚真,好像是玉璞境修士,而且他掌握着一座品相很高的云窟福地,福地版图极其广袤,有许多天材地宝。”
朱敛赞叹道:“少爷何止是往来无白丁,分明呼朋唤友皆是山上仙人。”
隋右边看了眼神色从容的陈平安,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陈平安摇头道:“不是什么朋友。”
卢白象感慨道:“玉璞境,那就是已经跻身上五境了。”
陈平安已经给他们大致讲过纯粹武夫与练气士的各自境界划分。
武夫第七境金身境,八境远游境,九境山巅境,是世俗武夫眼中的武道止境,但是世间其实犹有十境,可哪怕如此,陈平安跟他们说十境依旧不是武道止境。
练气士中五境,洞府境,观海境,龙门境,金丹境,元婴境。
上五境只知玉璞境,仙人境,飞升境。其余二境,则失传已久。
观景台那边,裴钱看过了风景壮阔的云卷云舒,又开始觉得有些乏味了,唉声叹气起来,“老魏啊,我跟你说点心里话呗?”
魏羡嗯了一声,站在栏杆那边,渡船航行在云海上方,应该有仙家阵法庇护,才能够使得这渡船观景台不受天上大风的激荡,唯有舒适的清风拂面。
裴钱垫着脚跟,愁眉苦脸道:“我爹还是不愿意教我绝世剑术唉。”
魏羡淡然道:“饭要一口一口吃。”
裴钱蹲在地上,背靠栏杆,“愁啊。”
魏羡低头瞥了眼枯瘦小丫头,“没关系,明天还是这副鸟样,习惯就好。”
裴钱抬起头,眼神幽怨,“老魏,你这样的人,能找着媳妇吗?”
魏羡想了想,“找得到,都是别人帮我找的,不过我最喜欢的那个,没能娶进家门。”
裴钱问道:“为啥?嫌弃你长得丑?那也怪不得别人姑娘啊。”
这一大一小,安慰人的本事,相差无几。
魏羡趴在栏杆上,“都是不嫌弃我的模样,她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就是那时候我家里穷,一心想着以后挣着了大钱就娶她,后来世道乱,她死了,我没死。”
裴钱站起身,拍了拍魏羡胳膊,“行啦,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想啊,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念着她呢,可不就算是她还活着吗?不错啦,说不定当年娶了她,越看越烦哩,你肯定也当不成皇帝老爷了。”
魏羡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当年我身边就没谁能够讲明白,那么多当官的,读书全读狗肚子里去了。”
裴钱笑嘻嘻问道:“老魏,你觉得我能当多大的官儿?”
魏羡说道:“娘们儿当不了官。你这样子,长大了估计也是个丑姑娘,即便进了宫,一辈子也见不着皇帝的。”
裴钱一脚踹在魏羡腿上,怒气冲冲道:“老魏,你咋是个老流氓呢?!”
魏羡呵呵笑着。
这位藕花福地万人敌,最近心里头难得有些小小的芥蒂,也没了。
其实也不能怪陈平安恶心人,还是他魏羡自己嘴贱,好死不死问了陈平安关于南苑国后世的历史,尤其是史书对他魏羡的评价。
陈平安当初察觉到南苑国不对劲后,就翻阅许多正统史书和稗官野史,关于开国皇帝魏羡,自然翻到不少,其中就有种种魏羡诞生时的祥瑞和传奇,比如说魏羡父亲有次去田地里劳作,见到妻子仰卧在道路上,有白龙盘踞其上,然后就怀上了魏羡……
魏羡在那次闲聊之后,就再没跟陈平安说过话。
裴钱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当时就笑得捧着肚子满地打滚。
这段时间就经常拿这个恶心他,比如她走山路的时候故意挺起大肚子,然后在魏羡身边打转,还他娘的哎呦哎呦的。
最后是给陈平安扯得耳朵生疼,外加一顿结结实实的板栗,裴钱才消停了,还跑来跟魏羡道了歉,背对着陈平安的时候,其实在挤眉弄眼呢。
魏羡不至于跟这丫头置气,可总归开心不起来。
裴钱抬头看着魏羡的侧脸,突然说道:“老魏,对不起啊,以后我不笑话你了。”
魏羡咧咧嘴,“么的事。其实这算什么,还有好些事情,南苑国的史官是没胆子写……”
裴钱小声道:“比如?你给我说道说道,咱俩小声些说。”
魏羡轻声道:“多了去,比如那会儿我在乡里绰号鼠八,家里穷,就偷鸡摸狗,后来还干过剪径草寇、贩卖私盐的好些腌臜勾当,至于我娘亲,可没被什么白龙趴在身上过,倒是我亲眼看过她偷汉子,只是我没吱声,那汉子人不错,比我爹做人多了,后来为了救我,那汉子堵在巷子里,给匪人把整个后背砍烂了,还喊着让我快跑,我能怎样,跑呗,反正到最后,我也没能找到杀他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