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宝瓶姐姐这样,师父也这样啊。
陈平安其实第一眼看到小宝瓶后,有些不敢相信。
当年那个红棉袄小姑娘,怎么就一个眨眼功夫,就长得这么高了?
石柔搬了两条椅子出来,裴钱想要跟师父一起坐在长凳上,给已经坐在椅子上的李宝瓶看了一眼,裴钱立即重新抬起屁股,坐在李宝瓶身边。
陈平安看着两个家伙的红肿脸庞,忍着笑,问道:“李槐他们已经跟着茅山主去北方了?”
李宝瓶使劲点头,“回头我爷爷会亲自带我赶上大队伍,小师叔你不用担心。”
陈平安问道:“董水井见过吧?”
李宝瓶笑道:“我和裴钱去过风凉山那边了,铺子里边的馄饨,还行吧,不如小师叔的手艺。”
裴钱板着脸,一动不动。
这黑炭丫头心里犯嘀咕,记得当时在董水井的馄饨铺子,宝瓶姐姐可是吃了两大碗。
只不过这些她哪敢当着宝瓶姐姐的面说,万一将来宝瓶姐姐嫌弃她多嘴,不带她玩儿啦,咋个办?
陈平安叮嘱道:“路过京城的时候,一定要去找找石春嘉。”
李宝瓶嗯了一声,“已经写信寄去了,羊角丫头正等着我呢。”
然后陈平安转头望向裴钱,“想好了没有,要不要去学塾念书?”
裴钱耷拉着脑袋,“想好了,宝瓶姐姐要我去学塾念书,还拽着我去了趟学塾那边,去了好几天哩,说是查探虚实,要知己知彼,每一个夫子先生的性情脾气,都要先摸清楚了,以后才能少挨板子和罚抄书。宝瓶姐姐还不许我跟人炫耀自己的那只书箱,也不许我在额头上贴着符纸去上学,还有好多好多的规矩,宝瓶姐姐都抄在了纸上,要我每天都要对着抄一遍的。”
李宝瓶拍了拍裴钱的脑袋,“这叫先难后易。到了学塾,不用害怕教书先生,有问题就问,然后在同窗那边,如果受了欺负,也不要只知道哭着回来跟石柔姐姐告状,一定要在学塾那边,就靠着自己的本事解决。到了学塾,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什么?”
裴钱病恹恹道:“是与夫子们学那做人的道理,书上的具体内容,只是术,不是道,两者兼备是最好,如果做不到,就要取道而舍术,万万不能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李宝瓶这才满意点头。
裴钱抬起头,皱着一张脸,可怜兮兮望向陈平安,委屈巴巴道:“师父。”
李宝瓶伸手按住裴钱的脑袋,裴钱立即挤出笑脸,“宝瓶姐姐,我知道啦,我记性好得很!”
陈平安取出那瓦当砚和对章,交给裴钱,然后笑道:“路上给你买的礼物。至于宝瓶的,没有遇到合适的,容小师叔先欠着。”
裴钱欢天喜地,犹豫了一下,一手持砚台,一手攥对章,转头对李宝瓶问道:“宝瓶姐姐,你挑一件?我送你!”
李宝瓶摇头道:“不用,我就爱看一些山水游记。”
裴钱哦了一声,有些失落。
陈平安突然拿出一摞古书,递给李宝瓶,“在红烛镇观水街那边挑的,不贵,别嫌弃。”
李宝瓶神采奕奕,捧在怀中,咧嘴笑道:“小师叔你骗人唉。”
笑得很不淑女。
倒是跟小时候差不多。
陈平安开始摆师父和小师叔的架子了,“以后不是不让你们去捅马蜂窝,但是事先一定要想好逃跑路线,若是实在不行,也该随身草药。”
李宝瓶双臂环胸,重重点头。
裴钱哀叹一声,以行山杖戳地,“都怪我,我这套疯魔剑术还是威力太小。”
石柔已经在在铺子那边,开门迎客,走入后院,发现陈平安已经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石柔见怪不怪。
我家少爷,擅长于细微处见心性和功夫,心境壮阔如山河,视野所及,却见芥子。
这是朱敛的马屁话。
石柔觉得不全是溜须拍马。
陈平安站起身说道:“宝瓶,你爷爷来了。”
李宝瓶跟着站起身,蹦跳了一下,“小师叔,下次见面,我就该有这么高了。”
裴钱张大嘴巴,这类话题,她插不上嘴,就莫要自取其辱了。
陈平安取出那只幂篱泥女俑,笑道:“这个交给李槐。”
李宝瓶小心翼翼收好。
陈平安带着她们走到铺子门口,见到了那位元婴境地仙的李氏老祖,抱拳道:“见过李爷爷。”
老人笑着点头,欣慰道:“很好很好,有出息,不然外边都以为咱们骊珠洞天,就只出了个马苦玄这种狼崽子,岂不是让人笑话!”
陈平安欲言又止。
老人摇头道:“不着急,慢慢来,门户宅邸,有大小之分,但是家风一事,只讲正不正,跟一家大门的宽窄高低,没关系,我们两家的家风都不差,既然如此,那咱们双方就都怎么舒心怎么来,日后一旦有事相求,无论是你还是我,到时候只管开口。”
陈平安点头答应下来,如此对于双方都是最好。
李宝瓶与自己爷爷一起离开,不过她倒退而走,挥手作别。
陈平安笑着轻轻挥手。
裴钱没来由冒出一句,很是感慨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聚散离合,真是愁得让人揪头发啊。”
陈平安一板栗下去。
这下子顾不上愁不愁了,裴钱呲牙咧嘴直喊疼。
————
在陈平安带着裴钱去落魄山的时候。
裴钱悬好刀剑错,手持行山杖,绕着师父跑来跑去,一边说着自己最近的丰功伟绩,当然捅马蜂窝不算,那是她大意了。
落魄山那边,朱敛正在画一幅美人图,画中女子,是当初在夜游宴上,他无意间瞥见的一位小小神祇。
一旁郑大风笑容古怪。
朱敛带上山的少女,则只觉得朱老神仙真是什么都精通,愈发崇拜。
黄庭国南方边境,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白衣胜雪,风流倜傥,腰佩一柄狭刀,身边跟着一对双胞胎姐弟,十二三岁的模样,皆眉眼灵秀,只不过模样相似的姐弟二人,姐姐眼神凌厉,少女整个人,锋芒毕露,斜背着一杆自制木枪。她身边的少年则更像是个性情温厚的读书郎,背着书箱,挎着水壶。
这双姐弟,是男人在游历途中收取的入室弟子,都是练武良才。
桐叶洲。
玉圭宗。
一处尚未“开峰”的僻静山头,山高入云,一位绝色女子背负长剑,观看云海。
邻近此峰的一座山头,一座仙雾缭绕的仙家府邸中,有一位高冠俊美的年轻男子,他在玉圭宗内身份尊贵,此刻扶着栏杆,遥遥望向那位女子,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的道侣,就是她了,只能是她。
宝瓶洲中部,一条去往观湖书院的山野小路。
一个身材精壮的汉子,走在一头黄牛身后,男人有些想念那个古灵精怪的黑炭丫头。
而那头长了一对水牛长角的黄牛,一根牛角上挂着字帖画卷书籍,至于另外那边,挂着一个双腿蜷缩、双手扒住牛角的白衣少年,眉心有痣,风流蕴藉,皮囊之好,更是宛如天庭谪仙人,不过这会儿,白衣少年郎一脸无聊到要死的表情,使劲哀嚎道:“魏羡,我好想先生啊,怎么办啊,一想到先生没有我在身边伺候,弟子我心焦如焚哇……”
魏羡没说话。
习惯就好,隔三岔五就要来这么一出,他魏羡就算再仰慕钦佩此人,也要觉得烦。
这一路行来,除了正事之外,闲来无事的光阴里,这家伙就喜欢没事找事,血腥的手腕自然有,玩弄人心更是让魏羡都觉得背脊发凉,只是夹杂其中的一些个话语事情,让魏羡都觉得一阵头大,比如早先路过一座隐蔽极好的鬼修门派,这家伙将一群邪道修士玩得团团转不说,从下五境到洞府境,再一层层慢慢攀升到元婴境,每次厮杀都假装命悬一线,然后几乎将一座门派给硬生生玩残了。
鸠占鹊巢之后,临时当起了山大王,大摆宴席,广邀群雄,在酒宴上又开始胡说八道,结果一提起他先生,撂下了一句,害得劫后余生的满堂众人,都不知道如何谄媚答话,结果冷场之后,又给他随手一巴掌拍死两个。什么叫“实不相瞒,我若是不小心惹恼了我家先生,一旦交手,不是我吹牛,根本不需要半炷香,我就能让先生求我别被他打死”?
“秋将去,冬便至,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先生可怜可怜学生呦……”
少年还挂在牛角上,双腿乱踹,依旧在那边嚎叫不已,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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