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钱扯了扯嘴角,斜眼那老厨子,“天大地大当然是师父最大,以后这小个儿矮冬瓜就交给我照顾好了。我带她顿顿吃……”
周米粒立即喊道:“只要不吃鱼,什么都行!”
裴钱笑眯眯揉着黑衣小姑娘的脑袋,“真乖。”
朱敛走了。
石柔趴在柜台那边自乐呵。
在那之后,骑龙巷铺子这边就多了个黑衣小姑娘。
然后那条狗也会经常跑来,每天学塾约莫就要结束一天课业的时候,周米粒就跟它一起蹲在大门口,迎接裴钱返回骑龙巷。
这天裴钱飞奔出来,瞧见了怀抱着一根行山杖的周米粒,和那条趴在地上的土狗,裴钱蹲下身,一把抓住那条狗的嘴巴,一拧,“说,今儿还有没有人欺负小冬瓜?”
那条已经成精了的狗想死的心都有了。
老子咋个说嘛。
裴钱手腕一抖,将狗头拧向另外一个方向,“不说?!想要造反?!”
周米粒怯生生道:“大师姐,没人欺负我了。”
裴钱点点头,松开手,一巴掌拍在那狗头之上,“你这骑龙巷左护法怎么当的,你再这么不知上进,屁用没有,骑龙巷就只有一个右护法了!”
周米粒立即站直身体,踮起脚跟,双手牢牢抓住那根行山杖。
他们一起穿街过巷,跑回骑龙巷,飞奔下台阶,结果一袭白衣从天而降,大袖翻滚,猎猎作响,以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落在地上,一臂横在身前,一手双指并拢指天,“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那条土狗夹着尾巴,掉头就跑。
周米粒有些紧张,扯了扯身边裴钱的袖子,“大师姐,谁啊?好凶的。”
她倒是没觉得对方一定是个多厉害的坏人,就是瞅着脑子有毛病,个儿又高,万一他靠着力气大,打伤了自己和大师姐,都没办法讲理啊。
她却看到裴钱一脸凝重,裴钱缓缓道:“是一个江湖上凶名赫赫的大魔头,极其棘手了,不知道多少江湖绝顶高手,都败在了他手上,我对付起来都有些困难,你且站在我身后,放心,这条骑龙巷是我罩着的,容不得外人在此撒野!看我取他项上狗头!”
周米粒使劲点头,抹了额头汗水,后退一步。
然后她就看到裴钱一个手持跳跃下去,刚好落在那个白衣人旁边,然后一行山杖横扫出去。
周米粒瞪大眼睛,咋个回事,这一棍子横扫有点慢啊,慢得不比蚂蚁挪窝快啊。
而那个白衣人就一个慢悠悠后仰,两只雪白大袖亦是缓缓提起,如同两张缓缓铺开的宣纸。
刚好躲过行山杖那一记横扫。
然后你来我往,依旧是慢得吓死人,你一棍子,我抬个脚,周米粒感觉自己都快能够跑完一趟骑龙巷了。
周米粒这会儿都快把两条眉毛挤一堆了,她是真没看懂啊。
最后裴钱和那个长得贼好看、脑子贼有问题的白衣人,几乎同时收手,都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动作。
裴钱嗯了一声,“高手!可以挡得下我这套疯魔剑法六式,打遍一国江湖无敌手,绰绰有余了。”
那个白衣人也点点头,“确实如此。”
周米粒有些迷糊,自挠头。
然后那个白衣人笑容灿烂道:“你就是周米粒吧,我叫崔东山,你可以喊我小师兄。”
周米粒赶紧起身,跑下台阶,伸长脖子看着那个自称崔东山的人,“陈平安说你会欺负人,我看不像啊。”
那人一挥袖子,拈起兰花指,一手捂脸,“娇羞”道:“我家先生最会开玩笑啦。”
周米粒嘴角抽搐,转头望向裴钱。
裴钱一脚踹在崔东山小腿上,“正经点,别丢我师父的脸。”
崔东山咳嗽了两声,蹲下身,微笑道:“站着就行。”
周米粒眨了眨眼睛。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住她的眉心。
周米粒晕晕乎乎,就是觉得有些犯困。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米粒觉得眉心处一阵刺痛,然后就再无异样。
那人已经站起身,一手轻轻拍着周米粒的脑袋,笑道:“没事了。走吧,一起回铺子。”
裴钱皱眉道:“可要小心些,这可是我师父交待给你的事情!”
崔东山一手负后,与两个走在一起的小丫头侧身而立,神色无奈道:“知道啦。走吧走吧。”
骑龙巷前边,两个小姑娘,如出一辙,大摇大摆。
这叫走路嚣张,妖魔慌张。
裴钱对周米粒是真的好,还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一张符箓,吐了唾沫,一巴掌贴在了周米粒额头上。
崔东山在两个小姑娘身后,缓缓而行,望向她们,笑了笑。
日月之辉。
米粒之光。
然后崔东山负后之手,轻轻抬起,双指之间,捻住一粒漆黑如墨的魂魄残余。
崔东山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遇上我崔东山,算你倒了八辈子血霉。”
————
春露圃渡口。
管着那艘师门渡船的宋兰樵,在祖师堂得到唐青青的那道飞剑传讯后,元婴老祖和祖师堂一致决定,特意让他暂时不用看顾渡船,近期就留在春露圃,由他宋兰樵来亲自接待那位来自骸骨滩的外乡年轻剑仙,直到辞春宴结束,到时候如果姓陈的年轻剑仙还愿意留在春露圃赏景,自然更好。
宋兰樵在渡口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但是仍然心情大好,与熟悉面孔打招呼,多了几分真诚笑意。
天底下的渡船管事,都是修行路上的可怜人,不是师门弃子胜似弃子,宋兰樵也不例外。除了他的恩师之外,祖师堂其余那几位长辈和供奉客卿,哪怕绝大多数明明与他宋兰樵境界相当,有些只是比他高出一个辈分,名字中将兰字变成了竹字而已,可对他是真不待见,一来同门不同脉,二来,一年到头的渡船收入,嘉木山脉出产的奇花异草美木良材,神仙钱其实从来不过他的手,渡船之上,专门会有祖师堂嫡传心腹负责与各地仙家势力交接,他只是以船主的身份获取一点残羹冷炙的分红而已,一旦有了意外,祖师堂还会问责颇多,谈不上苦不堪言,反正舒心日子,是没有几天的。
一艘渡船缓缓停岸,然后异常繁华的春露圃符水渡,来自北俱芦洲各地的大小渡船,都发现了一桩怪事。
那艘渡船的乘客竟然就没一个御风而下的,也没谁是一跃而下,无一例外,全部老老实实靠两条腿走下渡船,不但如此,下了船后,一个个像是死里逃生的神色。
陈平安走下渡船,铁艟府魏白和唐青青那拨人随后,但是隔了几十步路。
见到了愈发热络的宋兰樵,陈平安笑着被这位春露圃金丹领着去往嘉木山脉一处形胜之地,那边专门有招待贵客的宅邸,一栋栋古色古香的宅子位于竹海之中。
两人乘坐一艘符箓小舟,去往住处,竹海绵延,翠绿幽幽,灵气充沛,令人心旷神怡。
那艘小舟的“撑蒿舟子”,是一位妙龄女子,小舟之上,茶具齐全,她跪坐在小舟一端,煮茶手法娴熟。
宋兰樵与陈平安一起饮茶赏景,宋兰樵介绍了沿途各地建筑店铺、山峰洞府和山水景点。
嘉木山脉占地广袤,符箓小舟航行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进入灵气远胜别处的竹海地界,又约莫一刻钟,才停在山巅竹海中的凉亭旁边。
陈平安此次露面现身,再没有背竹箱戴斗笠,有没有手持行山杖,就连剑仙都已收起,就是腰悬养剑葫,手持一把玉竹折扇,白衣翩翩,风采照人。
那位有修行资质却不高的春露圃女舟子,站在小舟旁,笑语嫣然,但是这一路行来,除了递茶添茶的言语之外,就再无出声。
陈平安走近,双指捻住一枚雪花钱,那女修似乎有些意外,犹豫了一下,然后赶紧伸手,陈平安松开手指,轻轻将那颗雪花钱落在她手心,然后道了一声谢。
宋兰樵看那女子似乎有些忐忑,笑道:“只管收下,别处那点死规矩,在竹海这边不作数。”
陈平安与宋兰樵走向宅邸的时候,疑惑道:“宋前辈,可是我坏了春露圃的山门规矩?”
宋兰樵摇头笑道:“嘉木山脉别处款待客人的府邸,是有规矩约束的,不许舟子收取客人赏钱,但是到了竹海这边,随意了。陈公子若是舍得,给一颗小暑钱都行,而且绝对全是舟子的私房钱,春露圃绝对不抽成一毫一厘。”
陈平安笑道:“打肿脸充胖子这种事,做不得。”
辞春宴在三天后举办。
刚好在夏至之前。
而且宋兰樵说入夏之后,犹有一场鹿角宴,只是比不得先前集市的规模了,所以如今渡船都是去多来少,毕竟春露圃以春为贵。
两人在竹林小径中缓缓而行。
然后来到一座悬挂“惊蛰”匾额的幽静宅子,三进院落。
春露圃有六座以春季六个节气命名的宅邸,最为清贵,有三座就位于这座竹海之中,不过其中“清明”宅邸,一般客人不太愿意入住,毕竟名字不是特别吉庆,但是造访春露圃的道家高人,却最喜好选择此宅下榻。其实每次辞春宴前后,关于这六栋宅子的归属,都是一件让春露圃祖师堂挺头疼的事情,给谁不给谁,一个不慎,就是惹来怨怼的坏事。
其实还有一栋最为殊荣的“立春”宅邸,这两天一位元婴贵客刚离开,暂时也空着,虽说很抢手,但不是不可以拿出来,让那位年轻剑仙入住,可祖师堂那边商议之后,觉得这栋宅子离着那玉莹崖实在太近,而那位金乌宫小师叔祖就待在那边汲水煮茶,还是不妥。万一真打起来,好事都要变成祸事。
在商议此事的时候,一大帮原本鼻孔朝天的师门长辈和供奉们,郑重其事地询问宋兰樵意见。
这让宋兰樵有那么点扬眉吐气的感觉,不过毕竟是一位老金丹,倒不会流露出半点得意神色,反而比以往更加姿态恭敬,应对得滴水不漏。
山上事,最讲究一个细水长流。
今日得意事,明天失意人,太多了。
宋兰樵进了这栋惊蛰宅邸,但是没多待,很快就告辞离去。
宅子里边有两位姿容出彩的年轻女修,其中一位,竟然还是一位春露圃金丹修士的嫡传子弟。
她们按例负责担任住客的暂时侍女。
这把陈平安别扭得不行,在将宋兰樵送到门口的时候,直接询问能否辞退两女。
宋兰樵笑呵呵道:“陈公子,你是咱们春露圃的头等贵客,当然可以如此做,只不过那两个丫头,回头定然是要吃挂落的。”
陈平安叹了口气,摇动折扇,不再言语。
宋兰樵轻声说道:“我们老祖原本是要亲自迎接陈公子的,只是刚好辞春宴筹办一事上,出了些意外,必须她老人家亲自操办,咱们老祖又是心细如发的脾气,委实是脱不开身,只好让我与陈公子告罪一声。”
陈平安笑道:“谈老祖实在是太客气了。”
宋兰樵离去后,等到宋兰樵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径尽头,陈平安没有立即返回宅邸,而是开始四处逛荡。
等到陈平安返回宅邸的时候,看到了金乌宫柳质清站在门口,少年模样,头别金簪,玉树临风。
两位年轻女修随侍一旁,眼神温柔,不止是女修看待剑仙的那种仰慕,还有女子看待俊美男子的秋波流转。
陈平安笑了笑。
人比人气死人。
要是自己那个学生站在这里,估摸着这两位春露圃女修,眼中就再无什么柳剑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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