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的军帐,会兼顾其它,例如癸未帐这种,需要额外关注剑气长城主力剑修的动静,以及记录每一位城头剑仙的出剑,为何出剑,对谁出剑,出剑力度、杀力如何,是否破境,以及极为关键且隐蔽的一点,就是辨认对方是否刻意留力,若是有,就圈画起来,看一看以后战场表现是否依旧如此“客气”,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除了确定对方的诚意之外,就可以适当减少相对应军帐战场的兵马,攻势不用太过激烈,但是也绝对不可以太过痕迹明显,不然一旦对峙双方达成默契,却被剑气长城看破,以陈清都的脾气,那位剑仙的下场,肯定不会好。如此一来,杀鸡儆猴,那边的剑仙,还怎么敢暗中示好。
会有辛卯帐,额外负责己方大军所有上五境修士的具体调配,划拨给其余军帐战场。
庚寅帐管着军需补给。乙未帐,掌管着后续兵马的,需要引领他们去往战场后方的既定位置,安营扎寨,随时赶赴战场,以及安排出一条合适的推进路线。
至于为何蛮荒天下的巅峰大妖,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位,好像一个个都缺席,除了战场暂时无需这些大佬出手,其实他们也都很忙,倾尽半座天下的势力来攻打剑气长城,是蛮荒天下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壮举。战场后方,众多桀骜不驯的割据势力,不是谁都愿意乖乖听话的。有些个体极其强横的大妖,的的确确,连那审时度势都不懂,这就需要镇压。还有许多想要明面上听从调令、却私底下隐藏家底的,还有最为麻烦的,后院起火,内讧不已,更有一拨剑仙,不当那堂堂正正的剑仙,根本不愿意光明正大出剑,当起了阴险的刺客。专门刺杀那些带军北上的领袖,以此阻滞一支支往北的妖族大军。
当一位剑仙执意要杀人就走,会是天大的麻烦。
打败一位修士,与斩杀一位修士,是天地之别。
为何明知陈平安是在钓鱼,甲申帐依旧要杀此人?就在于陈平安是打死了离真,而不是打赢那么简单,这样一个一旦真正成长起来会变成巨大麻烦的存在,值得甲申帐拿出一位上五境剑修去押注,只是当时情报缺失,对于那位皑皑洲女子剑仙谢松花,无法准确评估她的出剑方式和杀力大小,所以甲申帐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木屐毫不犹豫将这份过失,揽在了自己身上,哪怕极有可能为此会失去一个托月山赐姓、谱牒记名的机会,木屐还是没有任何后悔。
打仗,要死人,死很多人,又不是过家家,只要打赢了,一切好说,随随便便都可以找补回来,可要是大战输了,蛮荒天下以后谁是主人,都难说了。
蛮荒天下的版图,大概要比浩然天下大出两个北俱芦洲。
相对富饶的浩然天下来说,蛮荒天下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就像个空架子,大地贫瘠,物产稀缺。
虽说也不乏独有优势,只是相比那个邻居,还是差了太多。
但是这种巨大的悬殊,是拿一整座天下在与另外一座天下作对比。
何况妖族的繁衍生息,开枝散叶,极快。
加上妖族修士几乎没有道德约束。
也有一些极大的王朝,占据着幅员辽阔的地盘,也有让其它势力垂涎三尺的肥沃土地,以及不少灵气充沛的风水宝地,据说不输给浩然天下和青冥天下的洞天福地。
雨四灌了一口劣酒,抹了抹嘴,笑道:“那个陈平安,我去战场上,也瞥了几眼,就像涒滩所说,很狡猾,与他捉对厮杀,是个极其难缠的主儿。”
离真说道:“对方跌了境,加上又不是先天剑修,这会儿出手,自然会很勉强。能够守住他那块地盘,要归功于刘羡阳和齐狩的帮衬,但是即便如此,计算自己的飞剑杀力、计算敌方的战力,注重细节,打消耗,是他最擅长的。”
那女子说道:“对付这个家伙,一定要形成碾压之局。”
木屐问道:“那就尝试一下围杀?离真你主攻,雨四帮忙压阵,涒滩负责捡漏,至于行不行,试试看再说。”
背箧突然说道:“把离真换成我。”
离真脸色阴沉。
背箧说道:“是我师父的意思。”
离真这才脸色好转几分。
蛮荒天下的山巅大妖当中,哪怕是枯骨大妖白莹、曳落河主人那般出了名的霸主,依旧会饱受诟病。
唯独背箧的那个师父,算是更容易见到的一位大人物,因为常年云游四方,并无宗门、居所,
却几乎少有非议,撑死了就是说此人空有境界,偏偏不愿为蛮荒天下出力。
都说当年那场十三之争,他如果愿意出战,根本就没有后来两场攻城大战的麻烦了。
但是他直接拒绝了。
两头违背誓言而身死道消的大妖,两边有宗门子弟失心疯,竟然去与他寻仇。
结果他剑都没出,随随便便一拳锤杀了为首的玉璞境妖族,据说就只是一拳。
其余修士,都被那个当时还是少年的杂种剑修背箧,一一出剑斩杀,只剩下几只蝼蚁得以侥幸苟活,逃回了各自宗门,帮忙捎话,然后赶去道歉,最后两头玉璞境妖族,在师徒二人身边当个好几年的扈从,帮着背箧喂剑。
蛮荒天下的道理,历来简单,直来直往,拳头大者道理多。
蛮荒天下如果有自己的一部正统史书,那么每一页都注定渗透着浓重的血腥。
许许多多好不容易拥有了王朝雏形、大国迹象的地方势力,都是被性情乖张的巅峰大妖,肆意践踏而破灭,
许多凭借数代君主殚精竭虑、辛苦营造出来的京城,一夜之间就会变作废墟,遍地鲜血,
例如枯骨大妖白莹,麾下六位心腹大将,更是个个喜好将一国千里之地变作座座坟冢,皆沦为枯骨傀儡,然后养蛊一般,最终剩下一些可用之材。
只有剑修,无论境界高低,能够在种种莫名其妙的灾殃当中,幸免于难。
因为这是托月山订立的规矩。
蛮荒天下的剑修胚子,就像浩然天下的读书种子,甚至可以说,被呵护得更好。
这其实是一件最奇怪的事情,
蛮荒天下的共同敌人,是那座剑气长城,是那些剑修。
但是蛮荒天下无论如何攻城,如何一次次惨淡收场,
对于剑气长城的剑仙剑修,都愿意抱以一种纯粹的敬意。
战场厮杀,毫不手软。
离开战场,提及剑气长城那边的剑仙,兴许亲身经历过战事的妖族修士,会有刻骨恨意,却独独从无任何的诋毁谩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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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姚独自回了宁府,说是闭关炼剑。
其余人等,在叠嶂酒铺那边喝了一顿酒,范大澈早已认命,借钱请客。
这顿酒喝得很快,陈三秋等人都已各自回家,郭竹酒一路飞檐走壁,去见那只小竹箱,好久不见,十分想念。
最终只留下了酒铺的大掌柜和二掌柜,以及众多跑来解馋的酒鬼。叠嶂忙生意,陈平安蹲在路边喝酒。
郁狷夫和那朱枚竟然也跑来这边喝酒了。
郁狷夫拎了酒壶,走向陈平安,在那二掌柜身边打屁的剑修立即笑嘻嘻让出位置,一个比一个善解人意。
郁狷夫坐在一旁台阶上,朱枚就站在不远处,在溪姐姐这般江湖豪气做派,少女终究是学不来。
郁狷夫问道:“陈平安,你那拳法,在宝瓶洲流传不广?”
陈平安摇头道:“学的人很少,屈指可数。以学拳人数来定,就是小拳种。从拳意高低去看,就是大拳种。”
郁狷夫点了点头,“陈平安,争取早些跻身远游境,你与曹慈,不谈什么天才不天才,武道路上,哪怕你们走在了前边,也不是坏事,最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别学那些山上修道人,只走独木桥。”
陈平安举起酒碗,笑道:“共勉。”
郁狷夫喝过了酒,便带着朱枚离去。
陈平安与那孩子桃板招呼一声,就返回宁府,只是到了大门那边,突然与门口等候的白嬷嬷说要回一趟城头。
驾驭符舟,离开城池,下边是一座座剑仙私宅。
到了城头,先去找了大师兄左右。
说了自己的想法后,左右笑道:“能这么想是最好,省去我一些麻烦,你目前这点修为,能做多大的事情?最终大局走向,该怎么走就是怎么走,你那些缝缝补补,用心好,不过仅限于此,没大用。不过在这之前,我倒是有个问题要问你,且不去说境界、身份,只说一个可能,你要是死在这边,就能守住剑气长城,你死不死?”
陈平安默不作声。
左右说道:“反正只是个不可能的可能,所以心中答案是什么,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多与自己较劲,如何与天地较劲,别觉得自己思虑多多,是坏事,我们儒家讲一个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佛家有那次第,渐悟,顿悟止观。道家也有积攒黍米一说。慢慢来吧。”
陈平安俯瞰南方战场,轻声说道:“师兄教诲,铭记于心。”
左右想起一事,“治学一事,不可懈怠。我再给你两个小问题,想一想佛道两家为何在对待塑造神像一事上,差异如此之大?再就是那佛家四大菩萨,智慧,慈悲,践行,愿力。你觉得若是按照先生的顺序学说,怎么个先后,才是更好,最好的。是智慧最先,心生慈悲,发大宏愿,再去践行?还是先有慈悲心,发宏愿,于践行中生智慧?自己去想,多想。”
陈平安点头道:“好的。”
然后苦笑道:“师兄,这可不是什么小问题。”
左右说道:“在我这边,就是小问题。在先生那边,都不是什么问题。”
陈平安告辞离去,心意微动,就没有去往茅屋那边找老大剑仙。
反而又多出一件事情需要他陈平安去做。
左右皱眉道:“你就不能爽快点?非要这么折腾我的小师弟?”
如果不是那位老大剑仙,剑术确实高,左右都要说上一句你算哪根葱了。
陈清都来到左右身边,双手负后,笑眯眯道:“剑术最高就是好啊,每天都神清气爽。”
陈清都视线所及,是一座极远处的小天地。
小天地当中,是一座正儿八经的学塾,一位儒衫男子正在为少年少女们传道授业。
先说了诗词学问上的开山一事,以白日依山尽、池塘生春草两句作为例子,讲了两句看似粗浅直白,实则占尽风光,完全不给后人留余地了。
这位儒士化名周密,身后是金碧山水手法的山水对屏,身前书案上,摆满了书籍和文人清供,有那文房四宝,还有镇纸、墨床在内的小九件。
越是那种华而不实的灵器,可能只是浩然天下寻常仙家山头、世俗豪阀门第的杂项文玩,就越会被蛮荒天下的许多妖族修士,奉若珍宝。
这个周密,正是古井深渊当中王座第二高的大妖,仅次于那位灰衣老人,甚至要比那个悬刀背剑的大髯汉子刘叉,座位更高。
他被誉为蛮荒天下的“学海”,学问一事上的托月山。
博览群书,学无所不通,无所不精,门门学问斐然,儒释道三教,诸子百家,诗词,术算,书法,绘画,金石,音韵训诂,都极为擅长。
周密自号老书虫,又被誉为通天老狐。
弟子当中,绶臣,采滢,同玄,桐荫,鱼藻,还有那个甲申帐的流白,如今都在百剑仙种子之列。
除此之外,更早的一大拨弟子,如今都已经是兵家、商家、术家的有道之人。
周密门下弟子,所有人的姓氏,都需要等到攻破剑气长城之后才能有。
事实上负责撰写这份谱牒的执笔人,正是周密。
相传历史上枯骨大妖白莹曾经好奇询问一事,“周先生是想要当咱们天下的文教之主不成?”
周密笑着回答,“不够。”
周密今天又说了些做人需天真、做事当世故的琐碎学问,一说就又是大半个时辰。
而且往往是先问学生们的答案,作为夫子先生的周密,再给出自己的答案,若是有人破题绝妙,周密便直接赠送出一件书案清供,今天就送了弟子一方亲手篆刻有“溪山无尽”的藏书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