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道:“我想起了师父说过的话了!道歉首要诚心,而不在赔礼之多寡。此事不对,顺序就不对。何谓诚心?你们不是要对落魄山道歉,是要与周米粒道歉。”
那冲澹江水神收起手掌,一脸无奈,总不能真这么由着玉液江水神祠作死下去,便赶紧御风赶去,热闹看多了,光顾着乐呵,容易惹祸上身,迟早被他人乐呵乐呵。
不曾想刚刚靠近那座水府所在,那老人便笑道:“拉偏架,讲歪理,也会死的。”
黑衣水神只得落下身形,坐在玉液江水面上。
一位宫装雍容的婀娜女子,浮出水面,冷笑道:“落魄山恃武寻衅玉液江,我定与要大骊礼部参你们一本。”
朱敛掏出一枚大骊太平无事牌,还是那第一等无事牌,放在腰间,点头笑道:“好的。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免得让你那冲澹江同僚,觉得你这婆姨是在虚张声势。”
那位水神娘娘瞧见了那枚千真万确的头等无事牌后,脸色剧变,正犹豫不定,便要咬咬牙,先低个头,再做定夺谋划……不曾想一拳已至。
她直接被一拳打到玉液江水底深处。
金身颤动不说,七窍流淌出山水正神的金色血丝。
而那矮小消瘦的老头,一身磅礴拳意炸开,竟是如那仙人辟水神通,直直落在了水底不远处。
那老人笑呵呵道:“落魄山管事,朱敛,今天问拳玉液江水神府,多有得罪。”
老人一步后撤,一步步轻轻踏出,佝偻身形愈发弯腰,缓缓道:“老夫出拳,只分生死,不讲道理。”
水底战场远处的江面上,冲澹江水神眉头紧皱,神色凝重。
水底那位武学宗师,不仅仅是远游境那么简单了。
老者拳意之大,蓦然间压过了玉液江水运。
竟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压胜意味!
一拳过后。
江水粉碎。
老人伸手拽着一位宫装女子的脖颈,后者全身流淌着金色鲜血,坠入那滚滚江水当中。
老人瞥了眼冲澹江水神,后者起身抱拳道:“前辈只管去往玉液江水神庙。”
老人笑道:“与水神大人的买书卖书情分,可不是一次两次,落魄山都记着呢,先前是我虚张声势罢了,水神大人莫要记恨啊。”
冲澹江水神苦笑点头。
在祠庙那边,庙祝远远瞧见了一眼那副场景,老者御风远游而来,手中拽着自家重伤至极的水神娘娘。
老妪魂飞魄散,连忙运转那点微薄神通术法,施展障眼法,并且立即关闭祠庙大门,免得里边的善男信女,瞧见了这一幕。
先前水神祠庙早就闹哄哄了,毕竟不是瞎子,都能瞧见那只悬空的龙王篓,老妪故意没关门,只是拦阻了香客们不得出门,故意让他们拥簇在门口看热闹。
朱敛落地后,将那水神娘娘随手丢在老妪脚边,走到裴钱和陈灵均之间,伸出双手,按住两人的脑袋,笑道:“很好。”
裴钱一巴掌拍掉老厨子的手。
陈灵均收起了那只遮天蔽日的龙王篓。
朱敛向前走去,一脚踩在那奄奄一息的水神娘娘脑袋上,望向大门那边,对那庙祝老妪笑道:“你这老婆姨,人丑心坏,怎么不继续拉上老百姓帮你分摊危险了,是不是还想着要败坏一下咱们落魄山的名声?没用啊。”
朱敛那只脚加重力道,直接将那水神大半头颅踩得凹陷进地面,“行了,就这样吧,记得赔礼道歉啊,人到不到没关系,还省了几碗茶水钱,但是玉液江水府的神仙钱,一定得到。咱们落魄山是小山头,穷得揭不开锅啊。”
朱敛转头问道:“是想更舒心些,还是想着做人留一线,以后好相见?”
裴钱晃了晃行山杖,疑惑道:“啥意思?”
朱敛笑道:“等你秀秀姐一回来,就知道了。”
裴钱哦了一声,“那就道个歉完事啦。”
朱敛低头看了眼快死了还乐意装死的水神娘娘,聚音成线,与之笑道:“运道真是不错,遇上了咱们落魄山,你就偷着乐吧,不然别说这祠庙,以后有没有玉液江都两说了。救命之法,已经传授给你,自己琢磨去。”
朱敛最后带着裴钱和陈灵均一起离开,沿江而走,悠哉悠哉的。
朱敛揉了揉手腕,感慨道:“终究不够痛快。若都是这般秉性的山水神灵,元宝的路数,才是对的。亏得不全是如此。”
裴钱埋怨道:“打打杀杀,成何体统。老厨子,那傻憨憨的元宝又说了啥?她个儿挺高啊,脑子怎么从来迷糊糊的。”
朱敛笑道:“回了家再说。”
裴钱一棍子砸在闷闷不乐的陈灵均脑袋上,哪怕只是些许剑意遗留,便打得陈灵均差点倒地不起,抽搐起来。
陈灵均打摆子似的,晃了半天,最后抱住脑袋嚷嚷道:“裴钱,嘛呢嘛呢!”
裴钱也愣了一下,赶紧道歉一番,说这行山杖今儿可古怪,见那陈灵均也没生气,大气!裴钱便哈哈笑道:“陈灵均,今儿办事,真爽利。我那小账本上,把你抢瓜子的那些七十二条账目,都给划掉,全部划掉!”
记账了七十二次……
就为了嗑瓜子这么一件事。
陈灵均呲牙咧嘴,挨了一棍,竟然也有了笑脸,“我谢谢你啊。”
裴钱蹦跳起来,“找米粒儿吃瓜子去喽。”
朱敛说道:“裴钱,别忘了。”
裴钱耍着那套疯魔剑法,时不时吓唬一下陈灵均,“晓得了,我会叮嘱小米粒儿的。”
陈灵均说道:“老厨子,我打算去北俱芦洲了。”
朱敛点点头,“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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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从大骊京城回了龙泉剑宗,依旧是倾心于铸剑一事。
御书房议事一事,人人签订了山盟,谁泄露出去,遭了誓约反扑,大骊朝廷获悉之后,一律诛九族。
阮邛更无所谓这些,他与大骊朝廷本就是盟友。
龙泉剑宗事务,阮邛依旧万事不管,宗门大小具体事务,都交由董谷、徐小桥这些嫡传弟子打理。
与那大骊朝廷和其余山上的人情往来,也早就逐步交出去,女儿阮秀在龙脊山修行数年之后,就悄然下山北游,去往龙泉剑宗的新辖境。还好,总算没打架,与那尊旧中岳山神和和气气谈妥了事情。这让阮邛放心不少。
地盘有了,没人打理,这就是龙泉剑宗最尴尬的地方。
对于一位宗字头门派而言,龙泉剑宗的祖师堂嫡传子弟,太少了。
哪怕陆陆续续收了三拨弟子,因为每一拨人数都不多,还是显得香火凋零。
所以大骊宋氏,将旧朱荧王朝版图,交予正阳山,阮邛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埋怨的,自家本事不够,兜不住肥肉,然后落在了别人碗里,那就老老实实啃着自己碗里的腌菜。
何况先前旧中岳地界,大骊划出一大块地盘给龙泉剑宗,算是做过了铺垫。
靠近京畿之地,是年轻皇帝的一种姿态,免得朝廷官员多想,误以为龙泉剑宗已经靠边,正阳山才是未来宝瓶洲剑道第一宗。
当然大骊宋氏也会少去一份过河拆桥的嫌疑。
大骊朝廷,从先帝到当今陛下,从阮邛坐镇骊珠洞天到现在,方方面面,对他阮邛,都算极为厚道了。
主要还是阮邛自己不愿意滥收弟子,心性不过关的,任你是先天剑胚,自有其他去处收留,去了那座有望成为下一座剑宗的正阳山都无所谓。
先前十二位记名弟子当中,就走了半数,其中就有那位先天剑胚,如今便去了正阳山,已经是那边的祖师堂嫡传弟子了,据说还被某座山峰老祖收为了关门弟子。
当然阮邛的人缘好,那真是让年轻皇帝宋和都长了见识。
先前御书房议事之前,神诰宗祁真,风雪庙老祖,真武山掌律剑修,真境宗刘老成,连同魏檗、晋青在内的四位山君,再有那清风城许氏家主,都与阮邛聊得来,还都是主动开的口,与之攀谈,至少也会主动打声招呼,给足了礼数。
独一份。
阮邛不善言辞不假,但是某位山上修道之人,为人如何,时间久了,很难藏得住。
认识阮邛的,挑不出阮邛半点毛病,大多愿意倾心相交,不认识的,只要顺嘴提及阮邛,无论是以前的风雪庙阮邛,还是如今的阮宗主,也都愿意为这位宝瓶洲第一铸剑师,说一句好话。
阮邛今天难得露面,喊了所有首代弟子同桌吃饭。
龙泉剑宗祖师堂谱牒上的开山大弟子,董谷。早年跻身金丹后,已经开峰。但董谷最尴尬的地方,在于他不是剑修,以及他的出身根脚,更是难以启齿。如今大骊朝廷那边,以及一些仙家山头,都已经有了些闲言碎语。
徐小桥最早便是风雪庙剑修,犯下大错被驱逐出师门后,找到了阮邛,自己砍掉了持剑右手的大拇指,才成了阮邛嫡传弟子。
谢灵早已是孕育出一口本命飞剑的剑修,不但如此,除了陆沉赠送的那件仙兵,老祖谢实,也先后赠送这位桃叶巷子孙,两件重宝,一把名为“桃叶”的北俱芦洲剑仙遗物,被谢灵大炼为本命物之一,还有一枚品秩极高、名为“满月”的养剑葫。
师徒四人,刚好一人坐一张长凳。
阮秀还在旧中岳地界,阮邛想要夹菜给谁,都没机会。
虽说闺女不在,可只要想到那个王八蛋如今不在落魄山,阮邛便心里舒服些。
阮邛说道:“董谷,先前你与我说过,是争取百年之内跻身元婴?”
董谷赶紧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角,正色道:“是的师父。”
阮邛说道:“那就别因为别人修行路上的快慢,影响到自己的心境,逼着自己提前跻身元婴,修行证道,全是自家功夫。身在龙泉剑宗,不是剑修又如何,外人非议笑话又如何,哪怕是以后被徐小桥、谢灵超过了境界,又能如何?你就不是我龙泉剑宗的开山大弟子了?什么时候龙泉剑宗需要靠拳头论资排辈了,是我没教过?还是你没记住?”
阮邛看了眼董谷,“继续吃饭。”
董谷立即拿起筷子。
阮邛转头说道:“徐小桥,谢灵,你们俩吃过了饭,就去大骊旧中岳地界,秀秀如果不愿意回来,劝了没用,就随她。”
徐小桥点了点头。
阮邛突然说道:“记得去那骑龙巷压岁铺子,多买些糕点。”
性情寡淡的徐小桥难得露出一份笑容。
谢灵更是难掩开心,总算能够见着秀姐姐了。
两位龙泉剑宗嫡传剑修,御剑去往那座槐黄县小镇,到了骑龙巷铺子外边,徐小桥在压岁铺子每样糕点,都挑选了些,以桃花糕最多,足足两大油纸包。
掌柜是那石柔。
见着了徐小桥,尤其是那师门、家世都很显赫的谢灵,石柔难免有些拘谨。
听说是给阮秀买糕点后,石柔便想要不收钱。
毕竟秀秀姑娘,石柔是极亲近的,只是好些年没见到了。
谢灵微笑道:“石掌柜,谢了啊,钱还是要付的。”
石柔便不敢多事。
毕竟自己如今是这幅尊容,真要计较起来,确实不妥。
然后两人御剑去往龙泉剑宗的新地盘。
云海之上,谢灵笑问道:“二师姐,听说秀秀姐身边多了个小精魅?”
徐小桥嗯了一声。
谢灵便不再多问。
在那积雪厚重的山野之中,两人走在下山路上,一个怀抱油纸伞的小姑娘一个飞扑出去,然后满地打滚,浑身白雪,一路往下滚去。
身后那个年轻女子缓缓跟着。
小姑娘起身后,将手中油纸伞当那铁锤,念叨着:“老君抡锤儿,荧惑添炭屑,哎呦哎呦!雨师风伯在助阵唉,雷公电母来搭把手唉,噼里啪啦!”
年轻女子说道:“铸剑口诀,不是这么背的。”
小姑娘停了手中抡锤子的动作,抬头看了眼远处大山,压低嗓音问道:“秀姐姐,那可是山神唉,以前咱们大骊王朝的山君!放个屁儿,都好像打雷,能把我这种小家伙炸死。为啥见着了你,怎么还是那么客气呢?瞧着都不是客气了,是怕秀姐姐呢。”
阮秀说道:“你这么聪明,知道答案,还问什么。多说话,容易饿。”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秀姐姐,那你岂不是比我更聪明?”
阮秀摇头道:“我不爱想事情,比较笨。”
小姑娘故意害怕起来,“秀姐姐,你那么容易饿,不会饿坏了,就把我吃掉吧。”
阮秀点头道:“会的。”
小姑娘屁颠屁颠跑到阮秀身边,这下子是真担惊受怕了,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道:“秀姐姐,莫吃我。”
阮秀不太愿意说话。
小姑娘捧着那把昵称撑花的油纸伞,“秀姐姐,小心我告状哦……”
结果小姑娘被阮秀轻轻一巴掌,打得旋转了数十圈,重重摔在远处积雪当中,一路滚去,压断了无数枯木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