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城头两端的两位圣人,几乎同时施展大神通,不但整条长河之水,水势暴涨,如瀑布倾泻而下,还有那一棵棵金色莲花蓦然根须,随长河大水一起下垂,扎根更深处的大地,金色莲花之上,更有一行行细细密密的金色文字缠绕其上,文字内容,皆是世间文豪、诗词大家称赞莲花的著名诗篇。
其中某位女子剑仙脚下附近的长河当中,一株荷花,尤大且美,竟是高达百余丈,香气清远,凝出丝丝缕缕的金色灵气,最终再聚为一颗颗水珠,滚落在莲叶之上,叮咚作响。
一行行金色文字如小鸟依人,如树影婆娑,姗姗可爱。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
“不蔓不枝,亭亭净植。出淤泥而不染是也。”
女子剑仙身形落在不断蔓延生长的荷叶之上,站在金色莲花当中,天地清明几分,灵气盎然。
女子随后每次出剑,愈发流畅写意。
那一刻,本就姿容极美的女子剑仙,愈发绝色。
与她相邻的一位男子剑仙,出剑对敌狠辣至极,一剑剑毫无凝滞,同时以心声与她言语道:“真不愿意当我的弟媳妇?”
女子剑仙周澄淡然道:“米裕就是个绣花枕头,还喜欢说些我听不懂的酸文,厌烦至极。”
米祜沉默片刻,又问道:“那我如何?”
周澄也沉默片刻,再回答道:“太丑。”
成为大剑仙没多久的米祜,非但没有恼火,反而爽朗大笑,新递出一剑,风采卓绝。
生死之间,更能见到剑仙大风流。
陈平安一路御剑极快,直奔某处南方战场,去找那拨凿阵南下最快的剑修。
有叠嶂与董黑炭仗剑开路,想慢下来都很难。
妖族大军也放弃了埋头前冲的念头,若是能够成功斩杀那些出城作战的剑修,功劳只会比攀援城头更大。
何况一旦接近城墙,驻守剑修的出剑,只会愈发凌厉,速死而已,围杀狩猎置身于沙场的剑修,好歹可以多活片刻。
所以剑气长城以南,金色长河以北的广袤战场之上,无意中就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包围圈。
或近或远,看见不少的熟人。
剑仙陶文在最远处的战场第一线,与其余剑仙一起,死死守住那条金色长河。
近一些的,除了先前遇到的溥瑜、任毅,还有那位担任护阵剑师的元婴剑修叶震春,以及一位位酒铺常客,喝过许多竹海洞天酒,吃过很多碗阳春面,和不少押注赔本的光棍、赌鬼。
这一路去找宁姚他们,陈平安只能是力所能及,救下几拨形势严峻的剑修,让他们得以暂时离开包围圈。
按照隐官一脉订立的规矩,南下凿阵、绞杀妖族一事,不同境界的剑修,会有不同的推进距离,到了那个距离,或是斩杀相对应数量的妖族,便都可自行北撤,返回剑气长城墙根那边修整,若有余力,可以继续南下,若是折损严重,那就直接登城头,换下一拨养精蓄锐的剑修顶替,赶赴战场,绝对不能够贪功冒进,也不能想着与妖族以命换命。
同一条战线的城下城上两拨剑修,一退一进,前者务必果断,不然环环相扣,一旦下城剑修恋战不退,死伤惨重,宁死不撤,后者就只能提前出城,补上窟窿,长久以往,整个南北向的某条战线,就会彻底糜烂不堪,变成一个需要额外剑修去收拾的烂摊子。
归根结底,隐官一脉,还是希望剑修能够活下来,继续出剑,如此一来,才可以活下更多人。
只不过一场战争,却注定会一直死人,再死人。
生离与死别,到了战场,就像一双门对门的邻居。
被拦住退路的妖族大军,必须斩杀殆尽,剑气长城下场厮杀的中五境剑修,还要尽量减少战损。
蛮荒天下如今赶赴北方战场的一支支迁徙大军,源源不断,剑气长城的剑修,却是每战死一人,就意味着剑气长城失去一份战力。这些还都只是冷冰冰账本上的计算方式,人心又该如何去算?
敌我双方相互绞杀的战场上,相对而言,距离金色长河已算最近的那拨出城剑修,如同一座剑阵势如破竹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停下了脚步,不再前冲。
哪怕是杀得兴起的叠嶂也收了收剑,选择后掠数十丈,她单手持大剑镇嶽,微微弯腰,剑尖抵住地面,与董画符并肩而立。
两人的本命飞剑,依旧杀敌不停。
理由很简单,他们破阵太快,两侧始终皆是妖族。
战场更后方,是背负剑匣、身穿法袍金醴的宁姚,剑匣内装有那把剑仙,宁姚手中只持一剑。
宁姚左右两侧二十丈外,分别是陈三秋与晏琢。
范大澈又站在更后方。
他们这拨剑修,本该继续向前推进一百五十余里,才开始后撤,截杀身后众多漏网之鱼。
但是方才宁姚说了句,好像不太对劲。
能够让宁姚觉得不对劲的形势,叠嶂与董黑炭只要没失心疯,就都得小心翼翼,郑重对待了。
陈三秋与晏琢是喜欢将各自佩剑“经书”、“紫电”,当那飞剑使唤的。
除了各自本命飞剑,两把佩剑的飞掠轨迹,极其规矩,长剑经书,约莫在那半腰处高度,以陈三秋为圆心,在两里地之外,飞快画出一个大圈,晏琢的那把紫电,则在那稍高一些的寻常男子脖颈处,再画出一个圆圈,两把长剑,互不冲突,一旦有妖族凭借运气或是蛮力、傍身法宝,侥幸冲入包围圈,两人根本不用去管,全部交给宁姚与范大澈去清理,十分简单直接。
至于“顾头不顾腚”的大掌柜叠嶂,与“吭哧吭哧砍人”的董黑炭,陈三秋与晏啄的这座圆形剑阵,懒得管前边那两位。
反正真要有意外,主持大局的宁姚自会出手解决。
陈三秋原本还有一把云纹剑,已经借给了范大澈。
这些品秩极高的佩剑,都是阿良从大骊王朝那座仿白玉京,借来的好剑。
只有那把浩然气,被叠嶂喜欢的那位儒家君子,带去了浩然天下。
宁姚又说道:“应该是有埋伏,等下我拖住境界最高的几个,你们只管放心后撤。”
跟她平常言语,是差不多轻描淡写的语气,不过唯有同样是女子的叠嶂,才听出一点蛛丝马迹。
宁姚藏着点小小的埋怨。
叠嶂也是无奈,隐官一脉所有剑修搬去避暑行宫之后,年轻隐官便太久没有在城头露面了。
就连范大澈好不容易跻身了金丹剑修,也没来喝一壶庆功酒,要知道范大澈第一个想要告知喜讯的,都已经不是好友陈三秋了。
宁姚环顾四周,战场形势,其实并无异样,反正四面八方皆是密密麻麻的妖族大军。
宁姚皱了皱眉头,刚想要提醒范大澈,先行后撤,然后让最前方的叠嶂和董画符,为范大澈殿后,防止范大澈身陷大军围困之中,至于她自己,则与陈三秋和晏琢相对慢些北归无碍。陈三秋有法袍和救命符傍身,晏琢更是天生擅长自保,这两个朋友,杀敌速度,兴许远远不如叠嶂和董黑炭,但是杀人与自救之间,会有个极好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