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摆摆手,“免了。”
竹皇默不作声,只是死死盯住这个落魄山的年轻剑仙,如此兴师动众,问剑正阳山,除了报仇,你陈平安总得别有所求?!难不成就只是大闹一场,留给整个宝瓶洲山上一个耀武扬威、强势跋扈的印象?天下人心,看热闹不嫌事大,可看完了热闹,总是喜欢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陈平安站起身,双手笼袖,眯眼笑道:“只说一事,琼枝峰那边,你以后多管管,总不能幸运登山,侥幸修行了,就是奔着给山中各峰祖师没名没分暖床,不然就是被送去山下给将相公卿当小妾。当然自己愿意如此的,两说,各有姻缘。不愿意这般的,你们正阳山,好歹给她们一个摇头拒绝的机会,还不用担心被峰主记恨,从此修行处处是门槛,日日是年关。”
竹皇跟着站起身,点头道:“我以后会亲自盯着琼枝峰,还有呢?”
峰主冷绮,她以后就可以安心修道了,至于琼枝峰一切大小事务,就别再管了。
至于峰主人选,柳玉似乎不错?因为刘羡阳当时那么多场问剑,就只有对她比较客气。柳玉如今只是龙门境瓶颈剑修,不合规矩?大不了将峰主位置空悬几年,等她跻身金丹境就是了。柳玉的修道资质,其实极好,只是相较于吴提京和庾檩,她才显得没那么出类拔萃。一位甲子之内有望跻身金丹的剑修,当个琼枝峰峰主,绰绰有余。而且冷绮这个娘们年轻时,本就与师伯夏远翠有过一段见不得光的露水姻缘,所以这么多年来,琼枝峰剑修一脉,也是处处紧跟着满月峰的脚步。
陈平安微笑道:“没了,其实先前你说得很对,我跟你们正阳山,确实没什么好聊的。”
竹皇说道:“那我就当与陈山主谈妥了?”
一座正阳山,只有竹皇,最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难缠所在。
如果只是问剑,任你是飞升境剑仙,砍死一大拨,打碎诸多山头,又能如何?
竹皇还怕这个?只会心疼钱财而已。
怕就怕,一个剑仙不依不饶的纠缠不休,使得正阳山好像每天都被人记着过夜仇。
崔东山揉着下巴,啧啧笑道:“可惜整座琼枝峰仙子们,估计这会儿还在大骂先生的仗势欺人,坏了她们正阳山的千秋大业,害得她们人人抬不起头来。”
竹皇笑道:“你先生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因为陈山主真正在意的,是未来那些琼枝峰女修的敢不敢摇头,说个不字。不过陈山主放心就是了,未来琼枝峰的风气,也不至于会让她们如此为难了。”
崔东山大为赞叹道:“果然只有敌人才是真正的知己。竹宗主寥寥几句话,就抵过正阳山诸峰修士的几大缸唾沫星子。”
崔东山一步跨出,身形流光溢彩,最终将田婉那副皮囊留在原地,白衣少年转头,抬起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眼睛,示意这个神魂对半分的婆娘,你之所见所想,便是我之所见所想。如果不信邪,咱俩就拿你的这副体魄,作为一处问道之地,各显神通,勾心斗角。
竹皇看了眼白衣少年,再看了眼那个好像恢复原貌的田婉。
饶是竹皇都要惊惧不已,这个性情乖张、言行荒诞的白衣少年,当然术法通天,可是手段真脏。
陈平安走出数步,突然停下脚步。
竹皇瞬间心弦紧绷。
陈平安转头说道:“记起一件小事,还得劳烦竹宗主。”
竹皇说道:“但说无妨。”
陈平安问道:“不知道这正阳山,距离落魄山有多远?”
竹皇想了想,答道:“我辈修士御风而行,约莫隔着二十万里路。陈山主为何有此问?”
陈平安眯眼笑道:“那就有请竹宗主在正阳山北边地界,立起一碑,上边就刻一句话,北去落魄山二十万里。”
竹皇脸色阴晴不定,连那宗门禁制的宝库,都可以带陈平安去游览一遍,任由陈平安挑选天材地宝带走,可是一块花不了几颗雪花钱的界碑,反而是登天之难。
陈平安提醒道:“竹皇,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事情。”
竹皇沉默片刻,笑了起来,点头道:“小事一桩。”
陈平安撤去障眼法后,缩地山河,与宁姚联袂御风北游,去追赶那条龙舟渡船。
崔东山一个蹦跳起身,施展山下江湖上的绝学梯云纵,一边蹦跶升高一边嬉皮笑脸道:“竹宗主,我可是分毫未取,空手而去,不许记仇啊。田姐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姐弟二人,就此别过。”
暂时获得自由身的田婉冷笑一声,什么别过,双方朝夕相处才对。
白衣少年大袖翻转,身形拧转,化做一道雪白虹光,划破长空,仙人逍遥游。
竹皇在那三人离去后,轻声问道:“如何着了他的道?”
田婉再无半点以往的谄媚神色,眼神凌厉盯着这个正阳山的废物,她脸色冷漠,语气生硬道:“竹皇,劝你管好自己的烂摊子,落魄山不是风雷园,陈平安也不是李抟景,别觉得风波落定了。至于我,只要你识趣点,私底下别再胡乱探究,我依旧会是茱萸峰的女子祖师,跟一线峰井水不犯河水。”
竹皇今天熬过了一连串的天大意外,也不在乎多个心性大变的田婉,笑道:“苏稼和那枚养剑葫,以及我那关门弟子吴提京,反正都是你带上山的,具体如何处置,你说了算。”
田婉神色淡然说道:“立即恢复苏稼的祖师堂嫡传身份,她还有继续练剑的资质,我会暗中帮她,那枚养剑葫放入宝库,名义上依旧归属正阳山,什么时候要用了,我去自取。至于已经离山的吴提京,你就别管了,你们的师徒缘分已尽,强求不得。不去管他,说不定还能帮着正阳山在将来,多出一位风雪庙神仙台的魏晋。”
竹皇问道:“那么宗门谍报、山水邸报和镜花水月三事?”
田婉冷笑道:“自然是有劳宗主另请高明了。”
其实竹皇当下最想要一巴掌打死的,是水龙峰晏础的那个得意弟子。
田婉转过头,看着这个昨天还志得意满、谋划一洲的宗主,讥笑道:“是不是到现在,还不知道问剑之人,到底是谁?”
竹皇落座后,伸出一掌,笑道:“不如坐下喝茶慢慢聊?”
田婉直接御风返回那座鸟不站的茱萸峰,竹皇自嘲一笑,收起了那些剑意,小心翼翼藏入袖中,再出声将那掌柜倪月蓉喊来,陪着自己喝茶。
倪月蓉跪坐在蒲团上,喝着茶,感觉比喝刀子还难受。
竹皇突然抛出一个问题:“倪月蓉,如果当年你可以选择,而且不管如何选择,都没有半点后后顾之忧,你还会当那晏础的山上外妾吗?”
倪月蓉脸色惨白无色,竹皇身体前倾,竟是帮她续上一杯茶水,然后和颜悦色道:“不用紧张,我只是想听一听真话。”
倪月蓉满头汗水,颤声道:“能够被晏掌律看上,虽无名分,倪月蓉没有任何怨言,这么多年来,晏掌律对我和过云楼,还有青雾峰,多有帮衬。”
竹皇笑着点头,她的答案是什么,本来就无所谓,竹皇想要的,只是她的这份如履薄冰,于是竹皇又问道:“你觉得元白出任下宗宗主,对我们上宗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