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岳山君,在自家地盘上行走不便,必须徒步行走,传出去估计比夜游宴的那个笑话,更能让人笑掉大牙吧。
崔东山笑道:“没事,我会在山上山下各设一道山门,保证魏山君随意往返。”
境界越高的外乡山水神灵,修道之人,会越不适应。地仙之流的练气士,即便有所察觉,也不至于像魏檗这样步履维艰。而且这幅道书不可能时刻时刻处于铺开状态,不然道气的流散,会多过天地灵气、山水气数的自行聚拢、补给,就会入不敷出。
魏檗对此倒也无所谓,落座后问道:“怎么回事?”
“刚才东海老观主就坐在魏兄的位置上。”
崔东山抖了抖雪白袖子,笑道:“至于内幕就不多说了,不知道更好些。佛家有云,拟议即白云万里。”
魏檗默默起身,换了个座位。
披云山之巅,老观主眯起眼,见到那个姓魏的山君还算识趣,这才悄然离去。
崔东山说道:“既然要变天,我们是该未雨绸缪,早作谋算了。”
反正魏檗不是外人,只要不涉及那些虚无缥缈的大道气运,无话不可说。
朱敛点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之前陈平安针对的,是剑术裴旻,一位飞升境剑修,后来夜航船一役,对付的是吴霜降这样的十四境。
如今看来,大有必要。
远的,邹子。
剑术裴旻,剑修刘材。
近的,北俱芦洲那个功亏一篑的大剑仙白裳。
韩玉树在内的那股幕后势力。
江湖险恶,云诡波谲,人心难测,往往交友就是树敌。
崔东山说道:“如今唯一欠缺的,就只有先生的境界了。”
落魄山最具杀力的攻伐之物,就在山巅。
山神宋煜章已经被大骊朝廷平调去往棋墩山,另行开辟山神祠庙,留在落魄山之巅的山神庙旧址,没有拆掉重建,保持原貌,只是摘下了匾额,崔东山之前沿着白玉栏杆设置了一道金色雷池禁制,供奉了那幅来自剑气长城的剑仙画卷,最早是出自倒悬山敬剑阁,后来被老大剑仙交给了陈平安。
在剑气长城那边,那些英灵之姿的剑仙,陪伴年轻隐官多年,共同御敌,一起守护半截剑气长城。
此外,落魄山还有一套脱胎于桐叶洲太平山的剑阵,只是至今尚未建成,未来可以作为辅助。
朱敛说道:“以公子的脾气,那幅剑阵画卷,肯定会还给飞升城。”
崔东山笑道:“放心,以师娘的脾气,肯定不会收的。何况长远来看,画卷留在落魄山,于飞升城而言,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划算买卖。”
小米粒点头道:“放心再放心,我们好人山主,反正大事小事都听山主夫人的。”
朱敛摇头笑道:“错啦,只要遇到真正的大事,宁姑娘还是会听公子的。”
小米粒想了想,“好像是唉。”
崔东山微笑道:“哪怕没有那幅剑仙阵图,如今在宝瓶洲,咱们落魄山不主动揽事,别人就该烧高香了。”
掏出一把玉竹折扇,崔东山轻轻扇风,一面写以德服人,一面写不服打死。
魏檗说道:“落魄山不收弟子一事,我已经帮忙放出话了,不过看样子不太管用,效果很一般,以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赶来这边。”
崔东山帮着小米粒扇风,笑道:“正常,雾里看花,谁都好奇。最终能否登山,还是得讲一讲机缘的。小米粒的瓜子,是谁都能磕的?不能够嘛。”
小米粒坐在长凳上,摇晃小脚丫,清风拂面,扯了扯棉布挎包,笑哈哈。
魏檗笑问道:“小米粒,想好了没有,打算要什么回礼?”
小米粒赠送的那支青竹笔,对于魏檗来说,意义非凡,拿件半仙兵都不换。
陈灵均先前为小米粒保驾护航走了一趟披云山,如今时不时就去竹林那边逛荡,夏秋之际,却说是看有没有笋可挖。
小米粒摇头道:“不用不用,客套个锤儿,魏山君见外哩。”
魏檗站起身,摸了摸小米粒的脑袋,告辞离去。
小米粒重新去小竹椅上坐着看门,让老厨子和大白鹅继续聊正事。
崔东山双手笼袖,说道:“老观主好像对你,独独刮目相看。”
朱敛一笑置之。
相传陆沉有五梦,各有不可理喻的大道显化,其中就有道门的白骨真人,儒家的书生郑缓。
此外又有玄妙的心相七物,木鸡,椿树,鼹鼠,鲲鹏,黄雀,鹓鶵,蝴蝶。
其中藕花福地第一个修仙有成的俞真意,就是那只呆若木鸡的木鸡。
藕花福地的画卷四人,虽然按照浩然天下的定义,都属于货真价实的纯粹武夫,只是四人各有侧重,隋右边,执念重,直接放弃了武道,转去登山修道,成为剑修。魏羡,从来志不在武学登顶,更喜欢沙场和……当官,最大的官。
天晓得这个自称喝酒海量的家伙,以后会不会直接找块地盘,比如在山河破碎的那座桐叶洲,重新当个开国皇帝。
卢白象相对于隋右边和魏羡,好像是最没有野心的一个。
至于朱敛,在外人眼中,则是那个最不求上进的。
崔东山合拢折扇,抬头望天,“呵,白玉京。”
朱敛问道:“老观主先前说的那个大概?前一句好猜,后一句?”
人间已无陈清都,谁能剑开托月山?
崔东山摇摇头,“天晓得。”
朱敛看了眼天色,笑道:“算了,不聊这些烦心事,今夕只可饮酒谈风月。”
日光作纸,夜色如墨,世道研磨,心事成字。
崔东山拿出两壶酒,抛给朱敛一壶,各自饮酒。
朱敛喝着酒。
就一定我是陆沉?
就不能陆沉是我?
————
陈灵均回到了骑龙巷,直接跟贾老哥要了一壶酒,到了一大碗,一口饮尽。
陈灵均盘腿坐在长凳上,压低嗓音说道:“贾老哥,你是不知道,我今儿见着了三个外乡人!”
贾老神仙问道:“干架了?可曾占着便宜?需不需要老哥帮你找回场子?论嘴皮功夫,咱哥俩以理服人,就没有服不了的人。”
陈灵均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泄露天机的念头,一来此事不宜瞎显摆,二来被至圣先师说中了,好像只要涉及到那些个关键词汇,就有口难言,哪怕是弯来绕去,一样不成。陈灵均叹了口气,到底有些可惜,抹了抹额头,结果一手新的汗水,贾老神仙震惊不已,直接来了句江湖黑话,点子扎手?陈灵均苦笑兮兮的,只是提了一碗,先前一屁股坐地,坐而论道?三教祖师当时好像都在街上站着呢。
一想到这个,陈灵均就汗如雨下,只得转移话题,“周首席不在山上,还是有点寂寞。”
那家伙有钱,有趣,有闲,读过书,喝得酒,吹得牛。
就凭姜尚真那句“我和灵均老弟这样的天纵奇才,若是还要辛苦修行,岂不是欺负人”,陈灵均就愿意对这位首席供奉刮目相看,投缘!
而且姜尚真酒桌说话,一套一套的,极有嚼头,比啥佐酒菜都得劲。
百无一用是书生,极难处是书生落魄。浪子回头金不换,最可怜是浪子白头。
什么花繁柳密秾艳场,莺歌燕舞脂粉窟……其实文绉绉的,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姜尚真拍胸脯保证,以后到了云窟福地,他来安排,兄弟三人,闯一闯那英雄冢!
不曾想一条小小的骑龙巷,就有景清老弟和贾老神仙两位豪杰人物。
于是姜尚真就有样学样,说骑龙巷这地儿,定然是块风水宝地,学那掌律长命,在骑龙巷又花重金买下了三座宅子,
有钱算什么本事,愿意花钱才是,姜尚真比那个掌律长命,阔绰大气多了,说那吃饱穿暖之外的争名夺利,总是蝇头蜗角,没啥意思。所以在酒桌上,这位周首席随手将三串钥匙都丢给了目盲老道士,说都是自家兄弟,以后贾老哥师徒三人,帮忙暖屋添人气的,我就不谈钱不钱的了,白白伤了兄弟感情。
贾老神仙喝得红光满面,一脸的大义凛然,收下钥匙,大手一挥,兄弟之间谈钱就俗了。
目盲老道士当天就屁颠屁颠带着俩徒弟搬了新家,屋子里边那些价格不菲的物件摆设,估摸着大骊京城的将相公卿,也就这点家当了。
一袭雪白长袍的落魄山掌律,站在门口那边。
陈灵均立即从板凳上放下脚,喊道:“长命姐姐!”
贾老神仙也立即放下手中酒碗,下意识抬起屁股,见灵均老弟并未起身,却也没有放下屁股,就那么不辞辛苦地屁股悬空,微微弯腰,至于那女子是否瞧得见这一幕,老神仙可不管,自个儿的这份晚福,从何而来?除了山主的慧眼独具,从茫茫人海中独独相中了他这条风骨凛凛的老英雄,还有就是靠的这份与落魄山大道相契的以诚待人,我见高人先矮一头,老神仙笑道:“掌律亲临寒舍,贵脚踏于贱地,真是柴门有庆,蓬荜生辉,苦无醇酒待客,长命掌律若是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