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泥瓶巷那条经常被宋集薪丢到隔壁、跑回自家又被稚圭用脚尖碾踩的四脚蛇。
此刻王琼琚身后斜背着一只包浆油亮的紫皮葫芦,是件被主人从大海中捞起的远古遗物,古篆“捉放”二字。
察觉到宫艳的视线,少年腼腆一笑。
宫艳就愈发好奇那座巴掌大小的小镇了,以后有机会,真要去亲自逛一遍。
按照与王朱的约定,等到浩然水神走镖一事彻底结束,他们几个就可以与水府各自解契,他们几个是走是留,王朱这边都随意。
其中李拔和溪蛮,双方打算一起去宝瓶洲大骊陪都,投靠藩王宋睦。一个是当过国师的,一个有那岸上土龙出身,都想要碰碰运气,试图扶龙一把,当那从龙之臣。
至于玉道人黄幔和宫艳,一个身份特殊,是那鬼仙,不宜抛头露面,宫艳更是一个惫懒货,除了挣钱,她就没什么上心的事。
所以黄幔打算继续留在王朱身边,靠着笨功夫,一点点积攒功德,然后找个机会,看看能否找一块安稳地盘,开山立派。至于是不是宗门,黄幔并不看重。
宫艳忍不住问道:“王朱,那座县城小镇,真有那么深不见底?”
在他们这边,是王朱自己要求不用任何敬称,喊她名字就行。
王朱点点头,淡然道:“修士境界越高的,越别去瞎逛荡。”
宫艳笑道:“咱们这拨人,都还算见过世面的……”
王朱冷笑道:“世面?多大的世面?你们见过几个飞升境和十四境,然后就站在你们眼前?”
道路旁,凭空出现一抹白色。
只见那人手持一物,再一个金鸡独立,抬手高举照妖镜,朝向那美妇人,一阵晃悠,“呔!妖怪鬼魅哪里跑,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又来!
同一个脑袋进水的白衣少年,最过分的,是连今天的姿势和话语内容都是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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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鸢渡船,今天陈平安又陪着宋雨烧喝酒聊闲天,米裕过来敲开门,笑道:“王宰正在赶来的路上,身边还跟着同样悬佩玉牌的儒生,估摸着也是位君子。”
宋雨烧挥挥手,“你先忙去,我就不凑热闹了。”
陈平安站起身,跟着米裕去往船头,迎接两位主动找上风鸢渡船的书院贵客。
陈平安率先作揖道:“鸣岐兄,多年不见。”
王宰,字鸣岐。刚想要抱拳意思意思即可的王宰,只得转为正儿八经的作揖还礼,“见过陈隐官。”
双方确实是旧识了,相逢于剑气长城,王宰还成了唯一一个拥有酒铺无事牌的书院儒生。
一旁的好友温煜,亦是主动作揖,“天目书院温煜,见过陈先生。”
五溪书院山长周密,也就是与文海周密同名而没少被修士笑话的那位,先前担任北俱芦洲鱼凫书院山长,要不是脾气太差,公开扬言见着个蛮荒妖族隐匿修士,就宰掉一个,甚至还曾离开书院,参与搜山,亲自出手打杀了几头妖族,以至于落了个去功德林关禁闭的下场,否则他本该顺势升迁为某座学宫的司业了。
儒家七十二书院,一正二副三位山长,其中副山长,各有分工,一务虚一务实,温煜就是那个负责全部“庶务”的副山长。要知道如今按照文庙议事的决策,在二十年后,山下王朝各国的礼部尚书,都必须是儒家书院出身,这就意味着温煜这种副山长,几乎就成了山下各国的太上皇。
陈平安笑着抱拳道:“久闻温山长大名,幸会幸会。”
王宰无奈道:“陈平安,咱俩才是朋友吧。”
陈平安说道:“当年咱俩依依惜别,各道珍重,结果鸣岐兄重返浩然,也没能运筹帷幄,做掉一头仙人境妖族修士啊。”
王宰一时语噎,结果被陈平安抓住手臂,笑道:“代替书院兴师问罪也好,只是新朋旧友叙旧互道辛苦也罢,都先喝酒。”
一行人来到米裕屋子,米裕就要关门离去。
不曾想温煜抱拳笑道:“恳请米剑仙一起留下饮酒。”
米裕一头雾水,你又不是曾经去过剑气长城的女子,有什么理由挽留自己。
陈平安笑道:“那就一起喝酒。”
米裕顿时觉得不妙,要露馅,万一温煜有那沾亲带故的山上仙子,岂不是要坏了隐官大人的大事,此地不宜久留,米裕硬着头皮说道:“还需要闭关练剑,我就不作陪了。”
温煜说道:“战场那边,我曾亲自拷问过几头妖族修士,其中便有提及米剑仙,咬牙切齿,恨意极大。”
米裕松了口气,早说,吓我一跳。被浩然女子挂念,与被蛮荒妖族畜生记恨,本就是人生两大快事。
如此一来,米裕腰杆就硬了,摆手道:“你们聊,以后我与温山长不缺喝酒机会的。”
温煜笑着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下次风鸢渡船路过天目书院,我会早早备好酒水,恭候米剑仙。”
王宰就很胳膊肘往外拐了,以心声与陈平安笑道:“看见没,这家伙与米裕未曾见面就投缘,是千真万确的,因为都是狠人。”
陈平安笑答道:“温煜这次拉上你一起找上门,是先有北方小龙湫一事,再有擅自建议开凿大渎一事,打算两罪并罚了?只是天目书院那边,怕我掀桌子,青萍剑宗和天目书院就此闹翻,范山长就让你出山,好从中缓颊当个和事佬?”
王宰笑道:“那就太小看温煜了,其实温煜在来桐叶洲之前,就有凭借开凿一条大渎来救济难民和聚拢桐叶洲人心的想法了,这算不算英雄所见略同?”
陈平安小有意外。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藏掖了,都是自己人,陈平安就干脆让两位副山长从桌上端起酒碗,从袖中摸出一支画轴,摊开山河长卷在桌上,由于画卷极长,两端差点触碰到一间屋子的窗户和屋门,陈平安便施展了一点小术法,如柱撑屋,撑起了悬空摆放的画卷,再将酒碗放在手边的空中,如一条白鱼浮水中,陈平安没有废话半句,直接开始细致讲解起这条大渎的路线设想,伸出手指,在画卷中缓缓勾勒出一条碧绿色的大渎河道,途径某国某地,何处需要改道,何处需要凿开一条河床,哪里需要搬山迁脉,哪些城池重镇有可能就此沦为水下之城,补助百姓,以及大致分到每一位百姓手中的钱财如何计算,当地官府衙门和各国朝廷户部,如何与青萍剑宗、玉圭宗在内报备录档,后者又如何去勘验此事,若有官员胆敢中饱私囊,又该如何处置……
当陈平安说到那些官员的处置方案,温煜终于开口说话,“责罚轻了,直接降籍为贱,子孙三世不得参加科举,在这些官员的籍贯所在家乡,由朝廷敕令当地官府,直接立碑为戒,以此警示后人,胆敢在这种事上贪墨银两,哪怕只有一两银子,这就是下场,没得商量,哪个朝廷户部官员,胆敢包庇此事,一并丢官沦为贱籍再立碑家乡,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怎么个衣锦还乡,哪个皇帝于心不忍,不愿让朝廷失去国之栋梁,我温煜就亲自去找他讲道理,谁不听劝,就换个听劝的明君登基。”
陈平安抬起头望向那个天目书院的副山长。
温煜点头道:“放心,我虽然只是副山长,但我的意思,就等同于天目书院的意思。由我们书院开这个头,鸣岐兄的五溪书院,程龙舟的大伏书院,就没脸不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