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还有各种古董字画,杂项器物,价格都不低,不过铺子这边可以保证都是真品,也有马笃宜精心搜集而来的一大堆宝贝,都寄放在这边售卖,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把所有积蓄都砸进去了,有不少次的捡漏,也有打眼,总体还是赚了不少。
就像陈平安先前在螯鱼背,见到的珠钗岛女修流霞、管清和白鹊,几乎所有刘重润的嫡传弟子,都曾在这边兼职帮着铺子买东西,而且都是没有酬劳的,赵鸾和田酒儿,也会经常来这边帮忙,纳兰玉牒这个小算盘,继承了家族的优良传统,小小年纪,就想要专门由她管着一栋楼的生意,反正空置的铺子那么多,开张之前,她会跟落魄山签订契约,保底,亏了算她的,挣了再分账。
每次路过这牛角渡,陈平安就会忍不住想起地龙山仙家渡口,青蚨坊那个叫洪扬波的老人。
上次专门走了趟青蚨坊,陈平安用五颗小暑钱,买下一幅《惜哉贴》的摹本字帖,算是极为贴近真迹原貌了。
字帖开篇五字,“惜哉剑气疏”。
对孩子来说,什么叫长大,大概就是能够爹娘不管,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对成人而言,什么叫有钱,也许就是可以不看价格,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去往牛角渡口,陈平安看了眼那块矗立在路边的“扎眼”木牌,点点头,周俊臣还是很手脚勤快的,半点不拖拉。
如今上下两宗,自家拥有三艘渡船,最早的龙舟翻墨,之后的风鸢渡船,再后来刘聚宝和郁泮水,观礼青萍剑宗,共同送出了一条名为“桐荫”的渡船,品秩与龙舟相当,虽非足可跨洲的巨型渡船,但是航线跨越半洲之地,毫无问题,而且载货量还要比作为观赏楼船的龙舟胜出一筹。
如果不是担心有那挟恩图报的嫌疑,陈平安原本都想要与大泉姚氏购买那艘“雷车”渡船,或者是退而求其次,与大泉朝廷预订第四艘,
何尝不想把生意做到扶摇洲那边去?
这对落魄山来说是有先天优势的,这条航线,会先后路过芦花岛,雨龙宗,再去扶摇洲,何况扶摇洲那边,陈平安还有件事一直盯着。
此外那艘“霓裳”的船主柳深,就寄来了一封邀请函,说是她所在门派的掌门师父,刚刚成功出关,跻身玉璞境了,想问问看年轻隐官有无时间参加庆典。当然这种邀请,也就是个过场,能够得到一封婉拒回信,柳深就心满意足了,因为她心知肚明,陈隐官是绝对不可能跨海跑到自己门派这边观礼的。柳深的门派,位于浩然天下西南海上的一座岛屿,蛮荒妖族大举入侵,大战期间都撤离了,后来返回故地,更换了一处邻近岛屿重建祖师堂。
当年在春幡斋议事堂,女子船主柳深,是一位资质很浅的年轻金丹,在众多船主、管事当中,就数她境界最低,所以座椅就摆在门口邵云岩附近,但是柳深有个师妹,极其年轻,却是个名副其实的修道天才,二十多岁的金丹地仙,所以当初新任隐官才会威胁她,愿意花两百颗谷雨钱,或是等价的丹坊物资,换她的师妹,接管渡船“霓裳”。当然,那场剑拔弩张的议事,最终还是没有闹出人命,柳深跟刘禹当时还得了一份差事,在大堂内当起了记账先生。
翻墨龙舟缓缓靠岸,一个青衣小童大摇大摆走下甲板,两只袖子甩得飞起,身后还有一个手持绿竹杖的少女。
正是参加过黄粱派开峰观礼、再去了一趟梦粱国京城的陈灵均,郭竹酒。
两拨人碰头后,陈平安笑道:“总算回了。”
郭竹酒笑容灿烂,问道:“大师姐没有跟师父一起回家?”
陈平安解释道:“她要给你们小师兄搭把手,桐叶洲那边要开凿出一条崭新大渎,有的忙了,裴钱一时半会儿不回落魄山,你要是想她,随时都可以去桐叶洲。”
陈灵均憋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问道:“老爷,都喊泓下和云子过去跑腿打杂了,大白鹅有没有邀请我去青萍剑宗那边,共襄盛举,擘画未来?!”
圣旨与密旨,前者是给外人看的,后者更有含金量,陈灵均都已经想好了三请三拒的戏码,官场上不都有这样的讲究嘛。
我答不答应,是我的事情,可要说崔东山不邀请自己,可就过分了。
陈平安说道:“没有提到你。”
敢挖墙脚挖到陈灵均这边?崔东山是真没这胆子了。
可是陈灵均哪里知晓这桩涉及先生学生“相爱相杀”的内幕。
陈灵均试探性问道:“大白鹅是知道我要担任梦粱国的皇室供奉,觉得请不动我?怕我事务繁重,实在脱不开身,对的吧?一定是这样!”
陈平安说道:“我就没跟崔东山聊这个,只说你跟竹酒在黄粱派那边观礼。”
陈灵均呆滞无言良久,大爷我哪里比同境的泓下、小跟班云子差了?想当年,那云子还是自己屁股后边的帮闲呢。
青衣小童立即捶胸顿足起来,“好个大白鹅,当上了宗主就眼高于顶,半点瞧不起患难与共的老朋友了,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陈平安没好气道:“真想去也行,我跟崔东山打声招呼,你等会儿就跟泓下和云子一起乘坐风鸢渡船。”
陈灵均怒气冲冲道:“去个锤儿去,大白鹅没半点诚意,下次回落魄山,我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就没他这么当兄弟的。”
见谁都不怂,可如果见机不妙,怂得也比谁都快,总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服软,假装梦游、蒙混过关不成,就赶紧低头认错,低头认错没效果,磕几个头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丢在地上的面子,都不算面子。
郭竹酒笑道:“师父,我们在赶往梦粱国京城的路上,碰到了一个云游四方的道门高人,中年容貌,背剑秉拂悬酒壶,极仙风道骨的,自称道号纯阳,姓吕名喦。”
陈灵均在那边仰着头抠鼻子,一个连大爷我都不曾听说过的道号、名字,牛气不到哪里去。
如果说白玄在路边行亭,辛辛苦苦编订一部非要跟裴钱讨要一份江湖公道的英雄谱。
那么陈灵均这些年,也没闲着,四处打听消息,通过山水邸报、镜花水月和各种小道消息,辛辛苦苦收集情报,将整个浩然天下的飞升境、仙人境修士,都给一网打尽了,最终汇集成一本薄薄的册子,被陈灵均取名为“路人集”。
就是用来告诫自己,以后见着了这些老神仙,咱就当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路人,过客,别说话,不高攀。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是我之前在桐叶洲那边,刚认识的一位前辈,是我们宝瓶洲人氏,这位真人结丹所在的道场,就在梦粱国地界,所以才会故地重游。前不久吕前辈还来我们落魄山做客了,要是你们早点来,说不定还能挽留前辈吃顿饭,再喝个酒?”
陈灵均立即停下动作,晃了晃手,蹭了蹭衣服,使劲朝郭竹酒挤眉弄眼,暗示她别往下说了,没啥意思,就只是一场萍水相逢,喝了个小酒,闲聊几句有的没的,没必要跟老爷显摆这种酒局,些许事迹,不值一提,就让它随风而散吧。
郭竹酒微笑道:“早喝过了,陈灵均跟纯阳真人很聊得来,在渡船上边,拉着对方喝了顿酒,美中不足的,是对方不会划拳,直到现在,陈灵均还犯嘀咕,也不知道吕老哥到底是不会,还是不愿意。当时喝了点酒,陈灵均觉得气氛不错,就问对方是不是十四境大修士,纯阳真人哑然而笑,只是摇头,陈灵均就马上再问是不是飞升境,那道士脸色颇为无奈,不等他说话,陈灵均就问可是仙人,道士再摇头,陈灵均就不问下去了。喝到最后,要与人称兄道弟,那位纯阳真人没答应。”
陈平安转头望向陈灵均,笑容玩味。
好个“不等他说话”,总能绕开关键事,这算不算一种天赋?
陈灵均高高举起一只手掌,绷着脸色,沉声道:“老爷,别说了,我都懂!记住了,保证下不为例!”
又踢到铁板了呗,这种事,熟门熟路,习惯就好。
“下不为例?”
陈平安笑眯眯,摸了摸青衣小童的那颗狗头,“灵均大爷,遗憾不遗憾?不然山上辈分就又涨了,毕竟我都要喊纯阳真人一声前辈的。”
青衣小童缩着脖子,干笑不已,赶忙双手握住老爷的手,给老爷抖抖胳膊,舒展舒展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