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下喜欢幽居道场潜灵养真,却半点不怀疑山主是在试探人心,可若是换成崔东山来问,估计她这会儿就已经心惊胆战,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表明心志了。
所以泓下就只是心平气和说道:“山主,我从没有开山立派的念头,我知道自己的斤两,这辈子只适合独自修行,靠着水磨功夫笨法子,一点一点增长修为,根本当不好什么开山祖师,别说是一座宗门,就算是只有几十人的那种小山头,我也注定当不好开山祖师,所以长久待在落魄山,碰到这样的事情,能够为宗门做点事情,再返回道场继续修行,就是最适合我的选择了。”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落魄山已经有了小米粒担任右护法,你可能也猜出来了,我是打算让陈灵均担任左护法,如此一来,就不可能再有更多的护山供奉了,所以你在落魄山,即便跻身了玉璞境,甚至是以后……大道成就更高,只说在身份这一件事上,落魄山实在无法给你更多。”
泓下微笑道:“这件事,估计只有景清仙师自己没看出来了。”
在山主这边,泓下是不那么拘谨的。
但是在霁色峰祖师堂,或是在祖山集灵峰那边,都由不得她不紧张,这也怪不得泓下,在落魄山,不是剑仙,就是武学宗师,练气士的元婴境算个什么?
用如今已经是闺中好友沛湘的话说,整个落魄山,就数她们俩最尴尬,俩元婴境,还不如小米粒的洞府境来得轻松惬意呢,这地仙境,高不成低不就的,刚好就是个给人看笑话的境界。
陈平安忍俊不禁,“所以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跟崔东山提个建议,由你和裘供奉,一起担任青萍剑宗的护山供奉。”
我主动给青萍剑宗送供奉,跟崔东山这个当学生的在那儿挖墙脚,是两回事。
泓下脸色微变,连忙摇头道:“山主好意心领了,只是我宁肯待在黄湖山不挪窝,也绝对不敢去崔宗主身边当差。”
陈平安笑道:“看来崔宗主口碑堪忧啊。”
泓下会心一笑,保持沉默,不认可,不否认。
山主又不会胡乱嚼舌头,今天这些对话内容,传不到崔宗主那边去。
陈平安朝陈灵均那边招招手。
青衣小童立即摔着袖子,大步流星。
陈灵均终于逮着个说教别人的大好机会,润了润嗓子,语重心长道:“云子啊,不比在这边,有我罩着你,到了青萍剑宗那边,你境界不高,换了个新地盘,又需要经常跟外人打交道,人生地不熟的,记得收一收脾气,出门在外要与人为善,多交朋友,可别仗势欺人,别稍微遇到点磕磕碰碰就跟人呲牙咧嘴,气量大一点,坏了咱们落魄山的名声,老爷不收拾你,我也要收拾你,一定要多学学我,逢人就笑脸,遍地是朋友,切记切记!”
云子默然点头。
大概整座落魄山,只有云子,最为坚定认为这位灵均老祖是真有本事的,甚至是很有几分由衷仰慕的。
陈灵均双手负后,点点头,转头望向泓下,“泓下,是大姑娘了啊,只是要千万小心,外边的风气,到底不比咱们这儿淳朴,你尤其要多注意那些瞧着人模狗样、年轻有为的谱牒修士,可别听了几句不花钱的花言巧语,就对那些绣花枕头神魂颠倒,算了算了,女大不中留,估计你现在也听不进去,无妨,我回头与米首席打声招呼,让他帮忙把把关,话说回来,要是真有合适又心仪的道侣人选,你也不用太过矜持,女追男隔层纱,你模样又不差,只要对方不眼瞎,保管手到擒来。”
“云子就是个糙胚子,所以我就要叮嘱他别惹事,遇事能忍则忍,你不一样,千万别怕惹事,有我,还有米首席帮你撑腰呢。”
青衣小童老气横秋得就像个爹,在给一双即将远游的子女面,面授机宜,反复叮咛。
泓下笑着不说话。
耐着性子等到陈灵均絮叨完毕,陈平安这才笑着从袖中摸出两只青瓷水呈,“算是我的临别赠礼,预祝马到成功,万事顺遂,早去早回。这两份礼物,品秩差不多,你们自己分,各自看眼缘挑选吧。”
都是陈平安从水龙宗那边得来的,北宗孙结送了一对牛吼鱼,南宗邵敬芝赠送了一只别称“小墨蛟”的蠛蠓。
不过两件鹅黄、莲青色砚滴是陈平安自己另配的,在这处州,反正就数瓷器最多,陈平安是行家里手,眼光自然不差,挑选的都是半官窑旧物。
陈灵均伸长脖子,眼馋得很,就就对云子挤眉弄眼,暗示对方有点眼力劲,先大大方方收下,再偷偷借我耍两天。
不曾想云子这个愣头青,就那么直不隆冬点头道:“景清道友,我明白了。”
陈灵均愣在当场,你明白就明白,心里明白就好了啊。
果然,脑阔上立即挨了一记板栗,打得陈灵均立即抱头。
之后风鸢渡船靠岸,落魄山掌律长命,泉府韦文龙一行人都走下船。
泓下,云子和少女崔花生,与山主陈平安各自行礼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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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夜,一路晃荡到山顶的貂帽少女,看见了个腰悬抄手砚的清秀少女,独自坐在栏杆上,双手轻拍栏杆,眺望远方。
呦,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境界不高,其中有把本命飞剑,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
就这么个看着没啥特殊的小姑娘,真能对付那个已经是止境武夫的裴钱?
谢狗脚尖一点,一个蹦跳站在了栏杆上,双臂环胸,目视前方,随口道:“喂,想啥呢。”
“喂,想啥呢。”
谢狗愣了愣,“干嘛学我说话?”
“干嘛学我说话?”
“小姑娘,你脑子有病吧,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啊?”
“小姑娘,你脑子有病吧,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啊?”
“我是白痴!”
结果那个少女不再鹦鹉学舌,而是转头,朝谢狗竖起大拇指。
谢狗揉了揉下巴,小姑娘家家的,咋个这么不可爱呢。
郭竹酒说道:“听我师父说,你有一万多年的道龄了,也没把自己嫁出去,老姑娘啊。”
谢狗一时语噎,闷闷道:“你懂个屁。”
“你懂个屁。”
“郭竹酒,你再这样,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哦。”
谢狗冷笑一声,终于不学我说话啦。
结果那少女又开始重复道:“听我师父说,你有一万多年的道龄了,也没把自己嫁出去,老姑娘啊。”
谢狗有点憋屈,打又打不得,毕竟是陈平安的嫡传弟子,如今在谱牒上边,还是等于半个关门的小弟子。
骂……好像又骂不过啊。
要说只是泼妇骂街,谢狗在小镇那边是学了些本事的,可问题是这个叫郭竹酒的小姑娘,脑子和思路很怪啊。
谢狗都怕自己骂了半天,结果小姑娘一句不还嘴,再朝自己递出个大拇指,谢狗都觉得自己能憋出内伤来。
郭竹酒诚心诚意安慰道:“没什么,我身边,多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谢狗坐下身,不太想跟郭竹酒聊天,只是来都来了,就这么走,面子上挂不住。
郭竹酒从袖中摸出一支竹笛。
不知名的曲子,笛声空灵悠扬。
四下无人处,明月分外明。
天地寂寥时,笛声尤其清。
“还蛮好听的,青天鹤唳,云外龙吟,声在庭院。”
谢狗等到郭竹酒收起竹笛,先点评表扬一句,笼络笼络关系,再随口问道:“想家啦?”
郭竹酒答非所问,“在避暑行宫那边,师父说读书人说过,校书能为古书续命。”
谢狗点点头,“校勘书籍,就是纠错,书上书外道理相通,你师父说这句话,还是有点深意的。”
郭竹酒咦了一声,转头讶异道:“师父怎么骗人,你不是个傻子呀,我差点以为咱俩没啥共同话题呢。”
如果只听前半句,谢狗想砍人,可是再加上后半句,谢狗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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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昨天写朱敛是远游境,属于笔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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