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舟子与老秀才告辞一声,拨转船头,使劲呸了一声,“老子好心好意跑来跟你道贺几句,结果眼睛长在脑壳上的,糟心,不是个东西。”
于玄满脸苦笑,都不敢骂回去。
老秀才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顾清崧突然转头说道:“老秀才,你这人蛮好,跟某人比,你们俩的位置,其实得颠倒过来,这才算名副其实的一个天一个地,要是没有某人这种朋友,就更好了。回头找我,咱哥俩好好喝顿酒,不醉不休,说不得就是喝我的喜酒了。”
老秀才连忙说道:“好说好说,一定一定。”
等到顾清崧撑船返回人间,直奔那艘桂花岛渡船。
老秀才回到于玄身边,笑问道:“怎么回事,你以前招惹过仙槎道友?”
于玄满脸憋屈道:“问题是贫道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年这家伙为何要堵门骂人。”
老秀才好奇道:“骂你什么了?”
于玄说道:“大致意思,是骂贫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来着。”
老秀才笑道:“谁让于老哥的徒子徒孙那么多,被仙槎道友骂这个,一时间还真要心虚几分。”
于玄喟叹一声。
第三位道贺之人,是那召陵字圣,享誉天下的许老夫子,虽然老人不在文庙陪祀圣贤之列,也不在儒家道统文脉之内,许老夫子却是一个功德极大的读书人,跟如今坐镇宝瓶洲仿白玉京的那位老者差不多,都属于真正的隐士。
等到许夫子与于玄客套寒暄完毕,老秀才终于有机会开口言语,竖起大拇指,沉声道:“许夫子,你有所不知,我那关门弟子,每每提起你,钦佩之情,溢于言表,是这个!”
许老夫子淡然笑道:“文圣喊我名字即可,况且我也当不起陈隐官的称赞。”
老秀才唉了一声,眼神幽怨道:“什么陈隐官,见外了不是,咱俩既然按同辈兄弟论,你就当陈平安是自家晚辈,以后遇见了,喊一声世侄即可。”
此话一出,让许夫子不知如何作答。
文圣的脾气和护短,天下皆知,你要是跟他客气,他可不跟你客气。
然后是桐叶洲大伏书院的现任山长,万年老蛟出身,程龙舟。
曾是天外常客。
自然而然,就聊起了桐叶洲的大渎开凿一事。
老秀才开怀不已,“要说豪言壮举,我这关门弟子,说得不多,做得更多些。”
程龙舟笑道:“陈隐官在桐叶洲补缺一事,令人佩服。”
老秀才沉默片刻,笑道:“哪里哪里,当仁不让于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之后是皑皑洲韦赦,一位曾经被认为十四境是他囊中物的天才修士。
这位七十二峰主人走后,陆陆续续有大修士来此道贺,甚至还有青冥天下的几位道门飞升境。
最后一位道贺之人,是那个绰号鸡汤和尚的僧人神清。
“大和尚,我们心里边,先有个是非,得有个对错。对吧?”
“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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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山,竹楼外的崖畔石桌。
明月当空,像个富贵人家的大玉盘。
一个粉裙女童,和斜挎棉布包裹的黑衣小姑娘,一起赏月,她们聊着好像总也说不完的悄悄话。
今夜的碎嘴零食,不是糕点和瓜子,而是一枝枝映山红的花瓣,都是右护法今晚独自巡山的战利品。
桌边石凳不矮,暖树可以双脚触底,个头稍矮几分的小姑娘,坐着就要靴子悬空了。
小米粒突然趴在桌上,让暖树姐姐伸出手,暖树不明就里,还是伸出手掌,小米粒抬起手掌,轻轻呵了一口气,再握拳使劲摇晃几下,最后拍在暖树姐姐的手上,一本正经道:“裴钱说那些飞檐走壁的顶尖高手,可以动辄将一甲子、百年内力传给别人,我这边呢,学武不精,但是!我这只手,有仙气哩,暖树姐姐,送给你,收好收好!”
暖树仍然一头雾水,还是手掌攥拳,柔声笑道:“收到了。”
小姑娘点点头,双臂环胸,侧过身,面朝崖外,晃荡着双腿,脚后跟一次一次敲打石凳,气呼呼道:“其实呢,原本是打算送给裴钱的,她这么久不回家,那就怪不得我喽。”
说到这里,小米粒转头解释道:“因为裴钱才上了几天学塾,一早还喜欢翘课,不像暖树姐姐,你每天都看书,用不着这点我从字帖那边蹭来的仙气。”
原来是上次好人山主在桌上,当着小米粒的面,摊开了苏子和柳七的两幅字体,自然是毋庸置疑的真迹了。
毕竟是自家先生亲自与他们讨要而来,这要能假,天底下就没有真了。
当时小米粒就伸手触碰了两幅字帖,觉得自己肯定沾了些仙气的。
夜深了,一个晨起打扫庭院,一个要巡山,就一起返回住处。
她们离开石桌之前,发现竹楼一楼依旧泛着灯光,好人山主还在挑灯看书呢。暖树竖起手指在嘴边,小米粒使劲点头,晓得。
暖树先将小米粒送到院门口,与暖树姐姐道了一声别,小米粒不着急挪步,等到暖树姐姐走远了,她才走近门口,双膝微蹲,就像扎了个马步,双手作气沉丹田模样,缓缓递出一掌,掌心贴在大门上,轻喝一声,便将那没锁的院门给“撞开”了,听着吱呀作响的开门声,黑衣小姑娘收回手掌,重新挺直腰杆站定,大步跨过门槛,十分满意,点点头,按照当年裴钱从武侠演义小说上边看来的说法,自己这一掌,怎么都得有个三十年内力了。
右护法回家不栓门,出门也从不锁门,门锁都是做做样子,以前是方便裴钱串门,后来是习惯成自然了。
小米粒到了住处,她住的那间屋子也是书房,摇头晃脑走到书桌旁,点燃油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呵,双脚重重踩地!
屋内桌凳都是老厨子亲手打造,所以显得小小的。
桌上书籍不多,整齐叠放在一起,多是小时候的裴钱看过,再送给小米粒的。
小米粒歪过头,摘下那只每天形影不离的心爱棉布挎包,放在桌上,轻轻拍了拍挎包,咧嘴笑道:“阔绰!”
大骊旧北岳地界,龙泉剑宗,犹夷峰。
刘羡阳正在闭关。
说是闭关,其实就是关上门睡觉,不过却不是以往那种打瞌睡。
化名余倩月的赊月,很清楚刘羡阳此次闭关不同寻常和轻重利害,她就干脆留在刘羡阳屋外,寸步不离。
反正以她的大道根脚和境界修为,一年半载不合眼都不觉得疲惫。
那个叫李深源的少年,最终还是选择拜徐小桥为师,在煮海峰那边修行。
刘羡阳先前说过,出关之后,要走一趟洪州,除了那边是古蜀剑仙的联袂羽化留下仙蜕之地,出产巨木的洪州豫章郡地界,还留下一些传自远古的娱神、祭祀传统。
赊月听到一阵脚步声,她转过头,一个木讷汉子徒步登山,来到这座犹夷峰,瞧见了那个一年到头穿棉衣的圆脸姑娘,点点头,在余倩月这边,被刘羡阳称呼为阮铁匠的男人,还是有笑脸的。
阮邛双手负后,脚步很轻,到了这边,也只是以心声问道:“他在闭关?”
赊月点点头,解释道:“这次跟以前不一样,可能会比较凶险。”
阮邛同样点点头,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走这么一趟犹夷峰,不过男人还是用一种看似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羡阳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以后有劳余姑娘多担待些。”
赊月想起刘羡阳在闭关之前的那番对话,她微微脸红,难得有几分羞赧,不过她就不是那种扭捏的女子,说道:“阮先生,我要是真跟刘羡阳结为道侣了,会不会给龙泉剑宗惹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阮邛摇头道:“不会。”
赊月轻轻嗯了一声。
阮邛看了眼屋子,才来一小会儿,就转身离去,似乎想起什么,也没转头,依旧双手负后,只是脚步放缓些许,说道:“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以后羡阳这小子哪里做得不对了,他又是读过几天书的,歪理多,你吵架吵不过他,或是他犯倔,死要面子,不肯跟你认错道歉,就跟我说一声,我不当宗主了,好歹还是他的师父,骂他几句总是可以的。”
赊月笑容灿烂,“记住了。”
在赊月的印象中,阮师傅好像就没有跟谁说过这么多的话。
阮邛刚加快脚步,没走出几步,便犹豫了一下,男人停下脚步,说道:“按照小镇那边的习俗,一般喜酒是要办两场的,一场在男子家乡,一场办在女子家里,所以到时候一场酒席在槐黄县城办,另外一场,余姑娘要是不嫌弃,就在我们龙泉剑宗这边摆酒,在犹夷峰之外随便挑座山头好了,喝过喜酒,那座山头就是余姑娘的道场了,就当是我这个长辈的一点心意。至于刘羡阳的伴郎,照规矩,是要跟着新郎官喝两场酒的,可以帮着羡阳挡挡酒。”
赊月听到这些,看着那个好像用很大气力才说出这些家常话的背影,她没来由有些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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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简湖,素鳞岛,作为岛主的田湖君,在那个如今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师弟的青年修士离开后,她还是有些神情恍惚,后怕不已。
宫柳岛那边,乘月色散步的年轻女修周采真,得知眼前那个看似神色和煦的儒衫青年,就是那个恶贯满盈、臭名昭著的顾璨,尤其是当他用一种很随意的语气,说出那句惊世骇俗的言语,新账旧账一起算,打死刘老宗主?周采真更是被吓得脸色惨白,直觉告诉她,对方没有开玩笑,但是对方在自报身份,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偏偏是那么一句,我是开玩笑的,你千万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