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三个城头刻字的剑修,就数你最野心勃勃,剑心最不纯粹,我到剑气长城的第一天起,就不乐意跟你走近,表面上对谁都和颜悦色,其实对谁都生疏。相信你早就看出这点了。”
齐廷济点点头,“终于等到这些真心话了。”
陆芝如果一直不开口,不曾主动道破此事,齐廷济反而不觉得是什么好事。
人与人两心不契,稍有间隙,便如隔山川,不可逾越。阿良曾经说过,世间言语,皆是桥梁。此言不虚。
既然说开了,那就更无所谓会不会伤人,陆芝直截了当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齐廷济欲言又止,忍住笑。
陆芝皱眉道:“说错了?”
齐廷济解释道:“这句话的‘为’字,其实应该念二声,并非去声,本是一句实实在在的修行秘诀,告诫后人,要修性养德,知己求真。”
刻字剑仙之中,其实除了董三更,齐廷济和陈熙,只说他们的学问,放在浩然天下,当个儒家硕儒,绰绰有余。至于像孙巨源的剑修,随便捞个风雅脱俗的清流名士。
陆芝转头说道:“不过到了浩然天下,你也变了不少。”
齐廷济笑道:“当了开山立派的宗主嘛。”
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岳。
古来云水茫茫,道山绛阙知何处?
此地就像书上的仙境绛府一般,灵气盎然浓稠,道气流转,行云流水。
是蛮荒天下一座极负盛名的大岳。
蛮荒天下,也有王朝大城,有五岳,甚至还有一个大王朝,人族修士的繁衍生息,熙熙攘攘,人族和鬼物山精、水裔杂处。
陈平安没有去往山顶的大岳祠庙,站在原地,问道:“你能不能演算出驻守托月山的大妖有哪些?”
陆沉笑道:“难。只能说蛮荒大祖的那个开山大弟子,肯定会在。至于道号新妆的那位,更大可能性,是跑去跟阿良叙旧了。”
陈平安默然。
陆沉问道:“还是担心周密未卜先知,我们一行人会被困在某处山市?或是身陷类似处境?”
陈平安点点头。
陆沉疑惑道:“来这里做什么?”
陈平安抬头望去,“就只是来这边看看。”
收回视线,陈平安说道:“那本《丹书真迹》,我打算赠送给太平山黄庭。”
陆沉一点就明,“书籍本身材质就好,加上一千两百多个字,都炼化了,确实可以支撑起一座罗天大醮了,拿来当护山大阵。只是师兄都送给你了,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再说了,你们落魄山不缺此物,下宗呢?”
“太平山是一定会在桐叶洲重建宗门的。这本书毕竟是李大哥送给我的,所以你回头帮我打声招呼,如果确实可行,我就这么办了。”
桐叶洲太平山的道脉香火,正属于白玉京大掌教一脉法统。
“唉,果然半点没变,还是个善财童子。行吧,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了。其实以大师兄的脾气,你都不用问这个。”
陈平安眉眼柔和,“哪怕是亲近之人,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
陆沉笑了起来,大师兄还是厉害,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这般受欢迎啊。
陆沉不由得感叹道:“人生一传舍,无处是吾乡。世间万物各有归属,哪来的什么主人,我们都只是个当铺伙计。”
陈平安说道:“走了。”
下一处山市,是一座大王朝京畿之地的仙家渡口。
陈平安这副装束,倒是不至于太惹眼。
陈平安说道:“来这边借剑。”
太平山剑阵的阵图早就有了,只是一直缺少合适的长剑,不然以崔东山的估算,走一趟北俱芦洲的恨剑山,购置一整套品秩尚可的剑仙仿剑,大约需要八百颗谷雨钱。
而且前提是恨剑山愿意掏光半数家底,肯定拿出那么多的仿剑。
而这座王朝的京城大阵,就是完全放弃防御、只取攻伐的剑阵。
陆沉如释重负,借给陆芝的那只剑盒,
借给龙象剑宗,到底还有几分取回的可能,
借给落魄山,不是肉包子打狗是什么。
陆沉笑道:“借?”
“不然?”
陈平安疑惑道:“你之前不也说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他们将来只要去落魄山讨要,我肯定归还。”
陆沉问道:“这就动手?”
陈平安双手笼袖,有片刻失神。
看门人,郑大风。
先是给小镇看门,后来是为落魄山看门。
这就是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曾在一处古怪山巅,见过一人。”
陆沉叹了口气,“不用怀疑了,就是那位功过不相抵的兵家初祖,那场共斩,不提也罢。”
陈平安想了想,还是没有多问。
福禄街李氏。青翠城,又名玉皇城,玉皇李子真清脆。
儒家李希圣,道门周礼。那么第三人是谁?
陆沉问道:“陈平安,你一直在追求‘无错’。那你有没有想过,谁能做到无错?当真是步步登天的修道之士吗?”
陈平安摇头道:“是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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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瞎子与陈清流一起站在山崖畔,一个蹲着,一个坐着,各自喝酒。
十万大山,算是老瞎子硬生生从蛮荒天下割走的一大块地盘。
陈清流问道:“那个托月山大祖,只差些许,未能跻身十五境,除了当年托月山一役,被陈清都三人伤到了大道根本,与这十万大山的缺失,有无关系?”
老瞎子抬起干枯手指,挠了挠脸,“有个屁的关系,换成是你,不得与我拼命?”
陈清流笑道:“拼命?哪怕赢了你,不又得消磨极多道行,一样无法跻身十五境。”
老瞎子沙哑而笑,“也对。”
陈清流问道:“那就是为周密让路了?”
老瞎子想了想,“那倒还不至于,估摸着是跟我一样,修行资质不行,那个十五境,苦求不得。”
陈清流抬头看了眼天。
老瞎子说道:“鸟不拉屎的地儿,没啥可看的。”
天幕悬星河。
骨瘦如柴的老者,一身紫色长袍,绘有黑白两色的阴阳八卦图案。
腰间所悬酒葫芦,莹光璀璨,只是里边好似归拢了一整条天上银河的瑰丽气象,相较于巅峰时期逊色多矣。
有一位不速之客,可用存思登虚空,聚精会神以为真。仿佛仙人乘槎,斗转星移,远渡天河。
古今之言天者一十八家,都要绕不开星象。
青年看了眼符箓于玄,脸色淡漠道:“可喜可贺。”
于玄揪须而笑,“救白也,差点帮倒忙,事后愧疚得不敢见人。不曾想至圣先师钦点来此修行,独占一份天运,就更愧疚难当了。”
话是这么说,文庙议事的时候,老人与龙虎山大天师和火龙真人唠嗑的时候,可没有半点羞愧。
于玄从袖子里摸出一壶青神山酒水,高高扬起,“来一壶?”
青年摇摇头。
于玄自顾自灌了一口酒水,好奇问道:“你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为何会掺和骊珠洞天的事情?”
是说那龙窑烧造本命瓷一事。
而这位年轻容貌的得道之人,曾是地仙之主,更有万法之祖的美誉。
此人的修道之地之一,名为牢山,据传位于-大海中心,神灵驱之不动,仙真高不可攀,远离人间。
山上有碑、台、涧,
碑刻“太平寰宇斩痴顽”,炼魔台下有条深涧,名为摸钱涧。
而那深涧之水,是雪花钱、小暑钱、谷雨钱这三种神仙钱之前,曾经通行数座天下的唯一制式钱,也就是后世金精铜钱的前身。
此举用意,原本是为了彻底分化、打散神性,只是后来出现了不小的纰漏,经过千余年的不断替换、归拢和收缴,才转为使用如今的三种神仙钱。
青年说道:“青童天君是我的好友,有事相求,能帮就帮。”
于玄喝着酒,不去评价这些前尘往事。
这位三山九侯先生,弟子当中,其中就有治所位于方柱山的青君。昔年三山的地位,还要高过如今穗山在内的浩然五嶽。
礼圣当年的那个尝试,一个关键所在,就是专门请这位先生出山,一同制定礼仪规矩。
还有两个不记名弟子,与白也同一个时代的道士王旻,剑修卢岳,两人在人间山上山下,都名声不显,所有事迹,只在浩然山巅流传。
一个奉敕出海访仙,另外一个卢岳,崛起和陨落就如彗星掠空。
这位“青年”,早年在骊珠洞天驻足过一段岁月。
福禄街?符箓街。
而那个不记名弟子的剑修,就出身福禄街卢氏。
至于桃叶巷的那些桃花,就是他亲手种下的,当然是随手为之。
大骊王朝关于金精铜钱的铸造,还是他给的雕母。
在骊珠洞天坠地之后,与卢氏王朝曾有千丝万缕的福禄街卢氏,曾经暗中赠送给当时的大骊皇后古书几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