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最让外界纳闷的一件事,就是两袖清风的趴地峰火龙真人,曾经走过一趟日进斗金的百泉山。
关于此事,众说纷纭,猜什么的都有,其实理由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百泉山山路上,有座凉亭,名为曝书。
曝书亭要比半山腰的泉涌亭更上边一点。
当年火龙真人路过了,就想要去那边坐一坐。
大概到了他这个岁数,这个境界,外人怎么看怎么想,其实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当然,那会儿琼林宗祖师堂成员倾巢出动,浩浩荡荡,一大帮子,奔赴曝书亭,想要与火龙真人打个照面,聊不上天的,好歹在凉亭内挤一挤,大伙儿肩挨肩落座,听一听老真人与娄宗主随便聊几句曝书亭的历史渊源,沾沾仙气也是不错的嘛。但是等到他们赶过去,就不见了老真人的身影。
在亭外立块碑?篆刻内容,就写火龙真人某年某月某日到此一游之类的?
有这心思,没那胆子。
但是在那之后,本来游客止步于曝书亭的宗门规矩,就变成了止步于白蛇径上的泉涌亭。
猿啼山剑仙嵇岳,就曾真正打碎过琼林宗祖师堂。
去年,就又有一场毫无征兆的问剑,落在了实处。
由于是的的确确破了障眼法,拆掉一座货真价实的祖师堂,故而当时动静极大,琼林宗不管如何掩饰也注定遮掩不住。
事后浮萍剑湖郦采那个婆娘,真狠,直接通过山水邸报承认此事了。琼林宗也无可奈何,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郦采如今跌境为元婴境,但是琼林宗宁肯跟一个仙人境撕破脸皮,也不敢去招惹一个去过剑气长城的郦采,会犯众怒的。
浩然天下的剑修,都很金贵,愿意当山泽野修的,少之又少。
而有个谱牒身份的剑修,其实很多人,往往比野修行事更野。
有个孩子问道:“祖师爷,真是那位郦剑仙的所作所为?”
老人微笑道:“就当是她好了。若是务实些,世间的真真假假,假不过一个名字,真不过一个钱字。”
时不时就秘密花钱请人问剑自己的祖师堂,琼林宗可算整个浩然天下独一份的。
当然这些剑修砸碎的祖师堂,都是连琼林宗许多嫡传弟子都会误以为真的幻想。
其实娄藐心知肚明,那几位问剑自家祖师堂的,是太徽剑宗的刘景龙,浮萍剑湖郦采首徒的荣畅,金乌宫柳质清。
但是身为宗主的老人,只是假装老眼昏花,对谁都不曾提及这个真相。
另外那个孩子问出一个很多同门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祖师爷,外界传闻五花八门,说得那么难听,你老人家听了不难受,不生气吗?”
清瘦老人笑呵呵道:“难受就白难受了,不耽误挣钱就好。”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再望向这位脾气好到不能再好的老宗主,愈发佩服了。
难怪他们的山下家族,都说老人的面相一定要柔和,容易有晚福。
孩子问道:“姜贼是跟祖师爷有什么解不开的死仇吗?”
老人摇头笑道:“没有任何私仇,见都没见过,被那位玉圭宗的姜老宗主、落魄山的周首席惦念,纯属无妄之灾。”
在北俱芦洲,唯一一个能够跟外乡人姜尚真比拼口碑的本土练气士,就是琼林宗的宗主娄藐了,没有之一。
最讲良心从不赚钱、两袖清风铁肩担道义的琼林宗,豪言要以一宗战一洲、剑仙于我如浮云的娄大宗主。
娄藐的名声,能够有今天的地步,当年姜尚真卯足劲的推波助澜,功莫大焉。
娄藐的玉璞境,那可是最真金白银不过的境界,必须是真才实学、可以碾压剑仙、同境杀力堪称天下无敌的玉璞境。
否则娄宗主如何与那指玄峰袁灵殿、二郎庙袁鞅,都公认能够以玉璞境修为,随便打个中土仙人?
关于这个说法,上榜三人,其实都不开心。
大概那姜贼的想法很“淳朴”,我名声不好,也得拉个垫背的,一起当难兄难弟。娄宗主,就是你了。
若问缘由,估计姜尚真会来上一句,当然是你底子好啊。
如果只是些“谐趣说法”,娄藐也无所谓,琼林宗上上下下,唯一一次兴师动众,还是“那个自称是皑皑洲飞升境野修青秘嫡传弟子的某人”,丧心病狂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竟然将琼林宗抬高到与白帝城齐名的地步,说娄藐之于琼林宗,就等于郑居中之于白帝城,堪称一人一宗门,此外哪怕是符箓于玄,龙虎山赵天籁,趴地峰的火龙真人,他们道行再高,也没有这份能耐。
是可忍孰不可忍,娄藐终于亲自张榜悬赏,给出一大笔赏金,琼林宗同仇敌忾,誓杀姜贼!
另外一个孩子问了个童真童趣的问题,“祖师爷,那姜贼对你如此泼脏水,哪天见了面,会不会打架啊?”
娄藐摇头道:“打不起来。”
那孩子郁闷道:“如今姜贼风评,不如以前那么纯粹了,偶尔会有人说几句好话。”
归功于两件事,姜尚真从荀渊手上接过玉圭宗的宗主之位,在一洲覆灭的情况下,单枪匹马,四处流窜,竟然能够在几头旧王座大妖的眼皮子底下,到处杀妖立功。
姜贼这么能跑,是在咱们北俱芦洲积攒下来的经验。
再就是落魄山的首席供奉“周肥”,水落石出了,原来就是那个村村都有丈母娘的姜贼。一开始北俱芦洲这边,都不敢信。
末代隐官陈平安,在北俱芦洲的口碑,曾经高到不能再高了,几乎可以跟德高望重的火龙真人平起平坐,如今当然依旧极好,即便山头多了个拉屎从来不擦屁股的“周首席”,陈山主和落魄山,算是白璧微瑕吧。
许多仙子、女修,都对那位年轻隐官心疼不已,看来他在家乡,开山之初,确实很穷啊。
否则怎么可能会让姜尚真趁虚而入。
老人微笑道:“好好坏坏,是是非非,没那么清爽的,尤其是过了世人的双眼,心上的一杆秤,就更谈不上公平了。”
孩子忍不住问道:“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祖师爷当真半点不生气吗?”
娄藐微笑道:“怎么可能不生气,如果能杀他的话,肯定早就杀了。以后等到时机成熟了,可以杀的话,一定杀。”
大概是因为老人的神色太随和,语气很平淡,哪怕说了好几个“杀”字,还是没让两个孩子觉得有半点杀机重重的气氛。
他们告辞离去。
娄藐笑着点头,又与他们叮嘱了几句修行勤勉、碰到难关不可泄气的废话,等到将雨伞夹在腋下的孩子渐渐下山。
老人突然站起身,凝神望向一处宗门地界边缘山水间,只是异样心绪一闪而逝,老人犹豫了一下,便没有深究此事。
而是转头望向北边的趴地峰。
那边才是真正大事。
北俱芦洲,剑修如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直没有一位十四境大修士坐镇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