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那个一,万古不变,唯有人心可增减。
三教学问,诸子百家,归根结底,都是在此事上下功夫。
聊过之后,就只是朋友们一起喝酒。
陈三秋说了个小道消息,最近还会有一位北俱芦洲剑仙,即将赶赴剑气长城,好像这会儿已经到了倒悬山,只不过这边也有剑仙要返乡了。
北俱芦洲剑修,往往如此,一般都是一场大战过后,就返程。
只是十年之内接连两场大战,让人措手不及,绝大多数北俱芦洲剑修都主动滞留于此,再打过一场再说。
不过还是会有一些剑仙和地仙剑修,不得不离开剑气长城,毕竟还有宗门需要顾虑,对此剑气长城从无任何废话,不但不会有怨言,每当一位外乡剑仙准备动身离去,都会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与之相熟的几位本土剑仙,都要请此人喝上一顿酒,为其送行,算是剑气长城的回礼。
陈平安和宁姚几乎同时转头望向大街。
那边走来六人。
皆是剑仙!
其中一位女子剑仙,陈平安不但认识,还挺熟悉,正是北俱芦洲浮萍剑湖宗主郦采。
她曾经说过,问剑太徽剑宗新晋剑仙刘景龙之后,就要来剑气长城出剑,完成与太霞峰好友李妤的约定之外,还要为已经破关失败、兵解离世的后者,多杀一头大妖。
其余五人,陈平安只认识其中一人,走在最前边,是位须发雪白的高大老者,脾气那是真不好,当年陈平安在城头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位老者对老大剑仙直呼名讳,大声质问陈清都为何打杀董观瀑。这位董氏老家主,还差点直接与老大剑仙打了起来,撂了一句“别人都怕你陈清都,我不怕”,所以陈平安对这位老人,印象极为深刻,对那位被老大剑仙随手一剑斩杀的董观瀑,也有些好奇,因为按照宁姚的说法,董观瀑这位“小董爷爷”,其实人很好。
只能说这就是所谓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
一座剑气长城,惊才绝艳的剑仙太多,纷扰更多。
董三更与刚到剑气长城的郦采在内一行人,好像就是奔着这座小酒铺来的。
陈平安便多看了眼其余四位剑仙,猜出了其中两人的身份,太徽剑宗宗主韩槐子,与祖师堂掌律老祖黄童。
陈平安他们都已经站起身。
董画符朝那董三更喊了声老祖宗后,便说了句公道话,“铺子不记账。”
董三更瞪眼道:“你身上就没带钱?”
董画符摇头道:“我喝酒从来不花钱。”
董三更爽朗笑道:“不愧是我董家子孙,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整个剑气长城,也就咱们董家儿郎做起来,都显得格外有理。”
叠嶂难免有些战战兢兢。
这位老人可是董家家主,董三更。
在城头上边刻下了那个“董”字的老剑仙!
阿良当年最烦的一件事,就是与董三更切磋剑术,能躲就躲,躲不掉,就让董三更给钱,不给钱,他阿良就乖乖站在城头那座茅屋旁边挨打,不去城头打搅老大剑仙休息,也成,那他就在董家祠堂屋顶那边趴着。
董三更大手一挥,挑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对那些晚辈说道:“谁都别凑上来废话,只管端酒上桌。”
陈平安主动与郦采点头致意,郦采笑了笑,也点了点头。
不曾想太徽剑宗老祖师黄童,反而主动朝陈平安露出笑脸,陈平安只好抱拳行礼,也未言语。
董三更落座后,瞥了眼店铺门口那边的楹联,啧啧道:“真敢写啊,好在字写得还不错,反正比阿良那蚯蚓爬爬强多了。”
叠嶂的额头,已经不由自主地渗出了细密汗珠子。
陈三秋和晏琢也有些局促。
没办法,他们到了董三更这边,挨句骂都够不着,他们家族大部分剑仙长辈,倒是都结结实实挨过揍。
还算镇定自若的,大概也就剩下宁姚和陈平安了。
董三更喝了一壶酒便起身离去,其余两位剑气长城本土剑仙,一同告辞离开。
同样是来自北俱芦洲的韩槐子、黄童和郦采,则留了下来。
陈平安让叠嶂从店铺多拿了一坛好酒,自己一人拎着走过去,“晚辈陈平安,见过韩宗主、郦宗主、黄剑仙。”
郦采笑眯眯道:“黄童,听听,我排在你前边,这就是不当宗主的下场了。”
陈平安有些无奈。
这就是你郦采剑仙半点不讲江湖道义了。
不曾想黄童笑眯眯道:“我在郦宗主后边,很好啊,上边下边,也都是可以的。”
刚落座的陈平安差点一个没坐稳,顾不得礼数了,赶紧自顾自喝了口酒压压惊。
先前游历北俱芦洲,没听说太徽剑宗这位剑仙,如此性情中人啊。
齐景龙为何怎么也没讲过半句?为尊者讳?
看来黄童剑术一定不低,不然在那北俱芦洲,哪里能够混到上五境。
郦采冷笑道:“预祝你这趟乘坐跨洲渡船,淹死在半路上喂了鱼。”
黄童哈哈大笑,半点不恼,反而快意。
韩槐子却是极为稳重、剑仙风采的一位长辈,对陈平安微笑道:“不用理睬他们的胡说八道。”
黄童收敛了笑意,再无半点为老不尊的神色,“如今倒悬山那边的飞剑传讯,每一把的往来根脚,内容,都死死盯着,甚至许多还被擅自主张封锁起来,都没办法说理去,好在我们家齐景龙的书信,写得聪明,就没被拦下封存,既然陈平安与我们刘景龙是至交好友,郦采你更是家乡剑修,那么在座四人,就都算是自家人好了。首先,我感谢你郦采率先问剑,帮着齐景龙开了个好头,与书院交好的那位,紧随其后,逼着白裳那个老东西不得不顾及颜面,才有了齐景龙不但以剑仙身份在北俱芦洲站稳脚跟、还连得三场剑道裨益的天大好事,这件事,我们太徽剑宗是欠了你郦采一个天大人情的。”